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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现在住院接受治疗,他预估一连串的检测加上术后的复原期,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短期内无法再承受过去那样的工作量……目前进行的各项计划势必得交到他人手上,也就是说,这个总经理的位置,随时都可能易主。

  更何况他有没有命继续担任总经理都是个问号……

  他突然很想笑,打拚了这么多年,除了扩大公司版图、除了换来一个“总经理”的头衔,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银行存款,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用来花钱;名下有十几栋不动产,但是,他现在却要住进医院的白色病床;他有一个背景显赫的未婚妻,可是,他爱的却不是她……

  “哈、哈!”他仰头大笑。“我连健康都投资进去了,最后回报的是一颗一公分大小的肿瘤?!”

  他的笑声在密闭的车子里显得凄凉悲怆。

  “雅琪说得对,我是个没心没肝的人,我的心被狗叼走了,连肝也是坏的。”这是老天给他的惩罚,惩罚他自私,惩罚他不懂珍惜王云兰。

  肝癌……就算治愈了,他也再没有足够的本钱在商场上冲刺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这几十年非人的生活最后化为一个泡影……

  *

  鞠绍威住进医院接受各项肝功能检查,他拒绝所有人来探望,包括他的父母以及未婚妻。

  这些人关心的不是他的身体健康,而是担心他垮了,他们下半生用来依靠的支柱就没了。

  他一个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病床边的茶几上没有花篮、没有水果,唯一能看得见颜色的是窗外的蓝天和稀疏的一点绿意。

  从只有工作,没有休息的生活,一下子转变成无所事事的废人,巨大的空虚感几乎将他吞噬。

  白天盯着病房里无聊的电视剧,晚上呆坐在床边看黑夜,盯着一袋换过一袋的点滴,没有酒,他睡不着。

  他想念王云兰,异常想念——这个世上他唯一信任、唯一爱过的女人。

  她好吗?人在哪里?现在,正在做什么?

  他无时无刻不想起她,尤其现在,再没有工作能填满这些空档,时间变成无处不在、无法打倒的敌人。

  他拖着挂点滴的支架,起身走到医院外头,手中握着行动电话,盯着那从电话簿里找出,一直停在萤幕上的名字……最后,他按下拨打键。

  澎湖的夏夜潮湿闷热,王云兰刚洗完澡,听见手机铃声,从桌上拿起随手便要接听,突然,看见了一个令她无法置信的熟悉号码——

  她的心脏开始剧烈狂跳,她的手开始发颤,犹豫着要不要接。

  一年了,她日思夜想的名字突然跃入眼帘,立刻将她的思绪拉回过往,那些甜蜜并掺杂着苦涩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化……

  顽强的铃声就如鞠绍威的性格,不达到目的决不放弃。

  她还是接起电话,只是,尚未开口,眼泪已经滑落。

  “云兰……”

  听见那直要将她的心融化的低沉嗓音,她的眼泪掉得更快,她根本无法说话,那急着涌出的泪水梗住了她的喉头,她紧抿着唇,怕被他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

  “我好想你……”鞠绍威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说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好吗?”

  她张口欲言,又闭上,哽咽许久,才勉强逼出两个字。“绍……威……”

  “你好吗?”他的声音似乎想要装出轻松,却因思念而更显纠紧。

  “嗯……”

  “我想见你……”听见她的声音,往事如潮,一波波地拍击着他因病而消沉的意志。

  “不……”她不能。

  “我病了,是肝癌,过几天就要开刀了。”虽然,目前还在深入检查有无转移现象,但肝癌切除手术是非动不可了。

  王云兰倒抽一口气,捣着嘴,几乎崩溃。

  肝癌不易诊断,不易发现,通常发现时已经是……已经是末期了……

  “你……在哪里……”她吸了吸鼻水,以颤抖到无法辨识的声音问道。

  “台大医院。”

  “我明天一早就过去。”现在已经没有班机,只能静待黑夜过去。

  “嗯。”他的声音总算露出了点喜悦。

  “我睡不着,我们说说话。”他移到花台边坐下。

  “不行!你要回房躺下,要多休息。”她听见电话里有车辆行驶而过的声音,判断他在医院外头。

  “听你的声音,就是休息。”他微笑说道,连日来的乌云因为她而消散。

  王云兰又让他这句话给弄哭了,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台北。

  想到他的生命随时可能消逝,她后悔当初没能抛开道德束缚,留在他身边,悔恨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待在医院里。

  “又哭啦?!”他取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还是你的眼泪都往肚子里吞,不让我看见?”

  “没有……我没哭……”她的话,一点也没说服力。

  “这是报应,报应我辜负你,报应我太贪心、太自私……”

  “你不要这么说……”她哭喊着。“你没有辜负我,没有!”

  他在黑夜中扯出一抹笑,人就是犯贱,非得到这种时候才知道世界上最珍贵,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绍威,你回房休息,我会搭最早的一班班机过去,好不好?听我的话,不要熬夜。”

  “好——”他像个不情愿的孩子应了声,不过,今晚,他应该可以轻松的入眠了。

  *

  第9章(2)

  隔天一早,王云兰到达医院,奔进鞠绍威的单人病房。

  当她看见病床上的他,眼眶凹陷,整个人消瘦、憔悴,没了以往的光彩,她一跨步扑倒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来啦!”他看来精神不佳,但声音是愉悦的。“别把脸埋着,我看不到你。”

  她抬起脸,哭得眼睛、鼻子红通通的。

  他用没插针头的左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笑说;“别哭,我还没死呢!”

  “你!”她拢起眉头,气他把“那个字”挂在嘴边。

  鞠绍威坏心地没把自己病情告诉她,他是如此地渴望她的爱,即使他的误导可能让她流下一缸眼泪,他只想得到她更多的关注,不愿她再离开。

  在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了,他薄情、冷漠,为达目的使尽各种手段,但是,他给了她所有的爱,他再也无法像爱她那样去爱另一个女人。

  那颗一公分大的肿瘤,是身体给他的警告,该停下脚步,放下执着,好好听听心底的声音——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就算打造出一栋钻石豪宅,里头没有王云兰,就不会住进这两样东西。

  随着王云兰离去而死去的心,因她的出现又开始跳动,在这小小的四方空板病房,什么都没有,有了她。他竟有种过去从未有还的满足感。

  他懂了,他最该握在手中的,不是权利,而是她的手,而这醒悟,还得感谢那个可恶的癌细胞。

  “我好想念你做的寿喜锅,还有那些丰盛的早餐。”他略带撒娇意味地说。

  “等你出院,我做给你吃。”

  “每天?”他问,隐藏心机。

  “每天。”为了给他活不去的动力,她想也不想地答应。

  “我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到电影院,还是你请我去的,记得吗?”

  “记得……”

  “我还想有个人陪我去环游世界,这些年东奔西跑,地球绕了几圈,却总是在办公大楼里移动,什么美丽的风景也没看过。”

  “我陪你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她强忍着泪水,一一允诺他的心愿。

  她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她曾向上天祈求,希望鞠绍威一生健康、快乐,所有的苦难都由她代为受过,显然上天没听见。

  她不敢询问他的病情,害怕听见答案,她不知道如果他走了,她还有没有活不去的勇气?

  她只能再求,如果上天一定要取走一个人的性命,她希望是她的。

  鞠绍威看着她眼中被阳光照亮的晶透泪珠,感动得无法言语。这个世上,或许也只有她,会这么死心塌地爱上他这个没心没肝的男人。

  他心一荡,起身搂过她的肩,吻上她的唇。

  她闭上眼,心悸不已。

  两人静静感受这份无须言语的交流,如久旱后的第一场甘霖,滋润了彼此枯竭疲累的心灵。

  “嫁给我。”离开她的唇,嗅着她的发香。

  王云兰从甜蜜中醒来,这时才记起他有个未婚妻。

  听见他生病的消息,想也没想就冲来了,完全忘了他的未婚妻可能出现,忘了自己当初忍痛离去的原因。

  “等我身体复原后,我们就结婚。”他温柔地注视她,这句话,早在一年前就该说的。

  她顿时陷入挣扎,若是要给他希望,她应该马上答应,但是,她会伤害了另一个女人;可是,若是拒绝,他或许会误以为他病了,快死了,所以全世界的人都还弃他。

  她望着他那充满喜悦与期待的眼神,默默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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