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些时候,确定葛一侠不会再找上门寻她,她就回疾较山庄去继续当她的宫家大小姐--而且是一辈子。
这些时日在岷酝村过了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生活,更使婉霓确定了她离葛一侠远些是个明智之举。因为她除了几回的夜半惊梦之外,再也没有遇上什么可怕的杀人魔女要来割她的脖颈。
「阿霓,酒房就快要蒸酵梁啦,桶子都刷干净了吗?」在酒房工作的巧婶用腰上的粗布白围裙抹抹手,毫不费劲力地拎起蹲在地上的婉霓。
「都刷干净了,巧婶。要全搬进酵房蒸酵梁了吗?」婉霓回过神,对巧婶露出微笑。
「还早得很哪!要先用洗净的干布里里外外全擦干才成,要不一有半点水气,酵出来的酵梁可是要发酸爬霉的哩。」巧婶微笑和蔼地向婉霓解说。
「哎呀,我真是笨头笨脑的,怎么都记不牢酵酒的一大堆规矩。」婉霓可爱地吐吐小舌,挽着巧婶粗圆的臂膀,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撒娇着。
「那是表示你这粉嫩嫩的女娃娃,压根就不是做这些粗活的料!」巧婶捏捏婉霓粉嫩嫩的脸颊,心底着实喜欢她。
可是她和大多数岷酝村的妇人一样,就算家里有未娶亲的儿子,也不敢奢求能将婉霓讨回家里去当媳妇儿。
因为婉霓虽然和她们一同穿著布裙、做些杂活,但就是有股大户人家女孩的贵气,谈吐举止更是处处显露出良好的教养。说是李嬷嬷的远房孙女,只怕是因为有些什么难言之隐吧。
「巧婶笑话人家啦!人爱可是很努力的在学了呢!」
婉霓也很懊恼自己的少根筋,她一向能把自己不喜欢的大家闺秀角色扮演得很好,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扮不好小村姑的模样。
「你别逞强了,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瞧你胳臂细得像根藤条一样,还想做些什么粗活?去去去,去厨灶找吴大娘讨碗甜薯汤喝,这儿的酵桶巧婶来整理就好。」巧婶推推婉霓,笑着挥手要她走开。
「阿霓要帮巧婶的忙,人家可是舍不得巧婶太累了哩。」婉霓才不依,从干桶子中抽了条洗涤的干布开始努力地拭干酵桶。
「你这小丫头就是一张小嘴懂得甜、懂得哄。」巧婶也不勉强她,笑着顺着婉霓揩过的地方,再把没揩干的水渍利落地揩去。
???
「阿霓,我在城里顺道给你买了块桂花猪油糕。」满脸痤疮的小伙子甲,腼腆的递了个油纸包给婉霓。
「我,我雕了支木钗,你瞧瞧喜不喜欢。」顶着鸡窝头的小伙子乙,红着脸对婉霓说着。
「阿霓,隔壁村子傍晚有庙会,咱们一同去瞧瞧热闹好不好?」蓄着山羊小胡子的小伙子丙,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婉霓。
「阿霓……」
岷酝村里每天都有未成亲的小伙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找婉霓想讨她欢心,这使得她不由得感到为难。
姑娘家晓得自己受人欢迎,总是难免暗自心喜,就像以往在疾较山庄时每隔个几日,就有些城里的公子央着媒人婆上门提亲,她便会既羞又喜地躲在棉被里,得意上好一阵子。
可是现今她却一点这种心情都没有了,上一回因要和葛家结亲而生的麻烦事,已经使她杯弓蛇影,害怕极了。
在岷酝村造酒房干活的男女工人不少,每到用膳时分,婉霓总是端粮送菜地忙得不可开交,更别提之前的洗蔬切果,和之后的收盘洗碗了。但她做这些总让她忙不惯的活儿时,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怨言,反倒是因为帮得上别人的忙而很有成就感。
拉起田里的一根粗萝卜,婉霓低头数数脚边篮筐里的数量,觉得应该够灶房熟煮晚膳了。
「你又跑回这里做什么?」
葛一侠恼怒又疲惫的沉哑嗓音,突然在婉霓背后响起。
「啊?」手指头一松脱,婉霓吓得让那条小腿般粗的萝卜不小心砸落了地,跌成了三两截。
「你……」发出了个单音,申屠老夫人的一番话,又猛地涌上婉霓心头--「躲起来呀!让那小一侠找不着。就算万一让他找着了,也要假装从没见过他这个人,不要和他多说一句话,不要多看他一眼。总之,能闪他多远就闪多远……」
没头没脑地,抓起装满大萝卜的竹筐,婉霓死命的拔腿就跑。
「见鬼了!你跑个什么劲?」满身风尘的葛一侠火气瞬间上冒,伸出长臂紧紧地拎住婉霓的胳臂。
哎呀,跑不得!
婉霓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向直直在她眼前的葛一侠,好似根本没个大汉杵在她面前,也好似没人正扯住她细瘦的手臂一样。
葛一侠满心气恼,这些日子以来,每每一有婉霓的消息传来,他就跨上怒马,日夜兼程的疾奔而去。但是几个月来三番两次的落空,让他不由得怀疑,他派出去探消息的手下,是不是个个全是只会吃闲饭的饭桶?
直到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见到他就鬼鬼崇崇的鸩花岛传信使,才命他惊觉他之前所收到任何关于婉霓的消息,全让申屠家两个老妖怪给暗中掉了包,故意引他到莫明其妙的穷乡僻壤,去寻找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婉霓。
如今,在他经过数月既忧心又疲惫的状况下所找到的婉霓,竟然看到他就像看到可憎的牛头马面一样拔腿就跑,这怎么能不教他火气上冒、气急败坏?
「你在看哪里?我这样大个头的人,你还想当没瞧见吗?」蒲叶大手一掐,葛一侠干脆捏住婉霓的小下巴正对着他的脸。
婉霓紧咬住下唇,打定主意不管葛一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都不再开口和他说一个字、一句话。这大灾星害得她那么惨就算了,难不成还要继续和他牵扯不清,好等爱慕他的妖女们去戕害她的亲人吗?
葛一侠叹了口气,这小辣妞又不知道拐了什么筋,他只得稍稍放软了语气,「你的伤口复原得如何了?还痛吗?」
沉默。
「有没有再找大夫来替你看看?」
沉默。
「伤口子还没完全好透就跑得不见人,也不知道要交代去处。」
还是沉默。
「怎么不干脆回宫家去?」
仍然保持沉默。
「你是担心会有人再追着来要伤你,也怕连累到你的家人,所以不回去是吗?」
沈默沈默再沉默。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葛一侠终于按捺不住脾气,口气又急躁恶劣起来。
虽然仍不肯吐出半个字,但婉霓瞠大圆眼狠狠地瞪了葛一侠一眼。
「没聋?那是哑了。把嘴张开,让我看看你的舌头是不是给猫吃了。」
葛一侠把手指探进婉霓的两瓣粉唇之间,想扳开她的小嘴,却发现她的粉唇和记忆中一样柔软,甚至还要更柔软……婉霓忽然觉得生气,生气这葛大熊为什么要再出现,扰乱她已经平静的生活,也再一次带给她恐惧和不安。所以她把所有的愤慨都放在她那口如编贝的小小白牙上,恨恨地咬了他的长指一口。
「你以为我会痛得大叫吗?」葛一侠不怒反笑地看着婉霓的小脸,欣喜她恢复生气勃勃的模样,这使得他忍不住将被她咬住的长指,滑触了她嘴里的软舌一下。
「啊!不要脸!」婉霓连忙松口,恼羞的涨红了粉脸。
「这下我可摸着了,原来你的舌头还在嘛。」当着婉霓因不敢置信而瞪大的眼,葛一侠将手指伸到自己的唇边触过。
「你……你好恶心!」婉霓觉得自己简直要昏厥倒地,没想到这看来正经的大黑熊,竟然会对她做出这种轻薄的举动。
「恶心?会吗?」
葛一侠唇边别具深意的笑,让婉霓不自主地忆起自己曾经和他相濡以沫。
「你来做什么?看我死了没有是不是?」婉霓赶紧把脑海中羞人的念头甩开,故意对葛一侠恶声相向,以掩饰她的不自在和困窘。
「对!看你不要命的捧着伤口子乱跑乱闯后,是不是还能活着喘气!」提起这事,葛一侠就要因婉霓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而恼火起来。
「你还敢说!还不都是因为你这灾星,才会害得我那么惨;难不成还要等你害我的家人们,我才知道要逃命吗?」
婉霓心底想着她有家不敢归,全是因为这大黑熊的错,而他竟然还敢对她扬大声量,她恼得头发都快一根根着火了。
「因为我?害死你的家人?」葛一侠听得一头雾水。
「谁不知道只要有姑娘家多瞧你一眼、多和你说一句话,就会让你那广大的爱慕者杀得家毁人亡、鸡犬不留!你现在还追着来岷酝村找我,不就是存心要我和我家人的命吗?」婉霓愤懑的暗自打算着,干脆她先拿把菜刀剁碎眼前这个大祸害算了,免得留着他这个大祸根继续危害世人。
「我?广大的爱慕者?家毁人亡?鸡犬不留?」什么时候他竟然有这么高的身价了?「还要装傻!谁会晓得你这黑熊样,竟然会有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姑娘家要来替你争风吃味,还甘犯天条的要人全家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