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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头发乱掉的样子真好笑,一定觉得她太执拗了吧?他从未经历过那种“被世界遗忘了”的感觉,要坠入下车比想象的容易,比如她,看那些孤老贫病者,就仿佛看到她五岁时可能有的另一个命运……但他不会懂,激情是短暂的,和商人性格的辰阳谈爱情要用别种方式,她却懂了。

  “那你家人呢?你祖母和爸妈不反对你娶我吗?”她忘了找树王藤萝的事,慢慢往岔路走去。

  “只要我坚持,他们都会接受。”他跟着她。

  “你以为你会娶柯小姐,结果被你堂弟娶走,心里很不好受吧?”

  “一点都不会,佳阳爱她,我又不爱她。”

  “你不在乎我家财势不如佳阳太太的?”

  “我要财势早就娶她了,但我没有,我宁可要你。”为了除她疑虑,他难得地掏心剖肺说;“旭萱,无论你以前怎么看我,我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无法想象其它女人进入我的生活里,只除了你……分手这一年多来,找不到一件能让我开心的事,甚至百货商场的成功也让我索然无味,只因为没有你……我没办法再等三年,否则我什么事都做不了,都快变得不像我了!”

  旭萱不由得想起宜芬姨和晓玉的对话,左一句大哥情有独钟、右一句大哥形单影只,加上此刻辰阳的表白,自己千端万绪的心又更乱了。

  这真是个奇怪的相会地方,无名的山陵小丘,一边是乱长的竹林杂树、一边是失耕已久的茶园,荒野中两人浑然忘我地对视,天无限淡远,地无边萧瑟,圳们可以是任何一个世代的情男痴女,在红尘中依缠爱恋,今天是灿亮古冗的金童玉女,明日是坟冢一环,就如同她的父母……人只相守,又何需计较呀!

  泪水爬上脸颊,来不及拭去,她转开脸越过他,继续向前走。

  “旭萱!”他拉住她,挡住她,用身体热烘烘地罩住她。“我已放下所有条件,顺着你的无条件,你还犹豫什么?”

  “我不习惯这个你……”

  “什么意思?”

  “我不习惯谈情说爱、满嘴浪漫言词的你,还是精明冷酷的商人辰阳更让我自在。”他想反驳,她阻止并继续说;“我嫁给你,你得一并承担我冯家苦乐,一个孤女带着两个弟妹,还有叔叔和舅舅一家亲戚要靠你,就像我爸爸生前做的一样……看来你是吃亏的,我不要你一时感情冲动应允了,将来又后悔,因此必须想清楚,你能从这段婚姻得到什么好处。”

  “你,我得到你……”

  “不要说我,我还没有傻到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可以让男人为我作牛作马一辈子。”她面对他,眸子慢慢变冷静。“我宁可像生意人一样,谈彼此的条件,比如我爸爸电子科技的新投资,由你掌控,潜力到底是多少?”

  “如果顺利发展,最大的潜力,将来在‘阳邦’集团可以和土地、金融鼎足而三,这功劳就是你冯小姐的了!”他说。

  “我不敢居功,一切还要靠你。”她跳到下一项,“百货商场的部分,若冯家和你的股份加起来,又有什么好处?”

  “联合冯家和我的,我将成为最大的股东,有了下一阶段发展的主控权,在南郊,佳阳和他岳父也拿我没办法。”他微笑。

  “我外公过世后,茶园就逐渐荒废,整片山头都是,你一路来也看到了。”旭萱没笑,又说下去,“不只如此,还有我们冯家的山头,连接下去,说半个秀里是我们的也不夸张,以你这土地开发商人,看到什么商机?”

  “山坡地很难说,好或不好差很多,秀里还算乡镇,交通不很便利,但如果公路盖起来,这里景色优美可做度假中心;若整片山面积够大的话更可以多元开发,好好规画会有惊人的利润。”毕竟是商人,碰到喜欢的主题,眼睛比谈情说爱时还明亮。

  “所以,你们颜家由基隆起家,往台北北郊发展,又进入南郊,未来再往桃园一带至我们秀里,这是娶我的好处,对吧?”她看着他说。

  “你是存心要打败佳阳的太太吗?”他笑出声来。

  “我没有要打败谁。”她又说;“我只想表明,我嫁给你,近的看是我占便宜,远的看占便宜的是你,谁也不欠谁。”

  他惊异地看着她,想起敏贞说女儿的话,不轻易折伤的小太阳,果真如此。

  “我早说过了,你不学商真可惜。”他眼中充满爱恋和欣赏。“我明白自己为何那么受你吸引了,我们本质太像,都实际理性,都精于算计,不愧是经商家族出身的,这也是我们逃不开彼此的原因。”

  “我对商业没有兴趣,我们一点都不像,你一心想赚钱获利,我一心只想保护弟妹、叔叔、舅舅他们而已。”她反驳。

  “我已听说冯家小姐的忠诚品格了,当你的亲人真幸福。”他不以为意,极其亲匿说;“那么,你愿意嫁给我,也把我纳入你的保护范围吗?”

  她不知如何回答,说下愿意已行不通,说愿意又不甘心,恰巧山径东转西绕已来到黄家墓园,足下枯叶的宪串声停止。

  站在亲外婆朱宽慧的坟前,旭萱没见过她,因已亡故近四十年,一直像个遥远虚幻的人物。右边是外公黄哲夫的墓,很疼爱他们的斯文绅士,旭萱小学毕业那年猝逝;再右边是继外婆冯秀子,也是爸爸的姑姑,旭萱上大学那年中风恶化成植物人,在疗养院捱了两年才过世。

  都是她的血源亲人,血脉仍继续流在她身上,不管好的或坏的。

  “外公刚过六十,冯家祖父、祖母和继外婆都不到六十,爸妈活不到五十,亲外婆更只有三十三,今天才发现,我这一系都不是长寿命。”旭萱指着碑上的生卒年月,很认真问;“你愿意娶一个或许命不长的妻子吗?”

  “你胡说什么!”

  “如果我早逝,我希望我的丈夫好好活下去,再娶个太太快乐过日子,我不在乎什么山盟海誓或同生共死,不要像我爸爸……我知道妈妈活着很辛苦,但爸爸还可以多活几十年的,却宁可那样跟妈妈走了……”说到此,她又忍不住掩面低泣。

  “不!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有我在,你就会健健康康活着!”辰阳紧拥住她,心也跟着沸腾激动,霎时明白这小太阳已属于他,他绝不能失去她。“其实我能了解你爸爸的心情,在纽约初听到他的死讯时,我突然领悟到自己无法忍受和你生离或死别,那种心痛感觉前所未有,连自己都吓一跳。”

  “所以不顾银行签约,擅自陪我回台湾,还被家人骂惨了?”她哽咽问。

  “嗯。”

  “不是女婿身分却来我家帮忙,惹你爸爸不高兴,还争吵过好几次?”

  “嗯。”

  “去年分手后,你一直阴阳怪气的完全不像你?”

  “嘿!我可没阴阳怪气,晓玉说得太夸张了!”他抗议。

  “果然是真的,我早就怀疑宜芬姨和晓玉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惜梅姨婆也是她们那一国的,你又耍卑劣手段了!”她止住泪。

  “没办法,大家都支持我呀!”辰阳说;“我也实在无计可施,怎么表明你都不相信,只好来个可怜示弱的苦肉计,这也是你妈妈教我的。”

  “我妈妈?她什么时候教你?”非常意外。

  “她在医院时曾找我去密谈,不但逼我承认爱你,又教我绝招让你怎么甘心做我的妻子。”他愈说愈动容,更拥紧她说;“旭萱,你的心细如发完全不输给你妈妈,不但密密系住我的心,也系住我的事业,于公于私我们都紧密相连分不开了。”

  她脸贴在他胸前,手环住他的腰,他挺拔的姿势像一棵树,而且是一棵可遮风避雨的巨树,她不就像藤萝吗?以千丝万缕的心思缠绕他。

  她脑中浮现那句“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如今才明白个中销魂滋味,想念出来,但字到嘴边又煞住——不!不可以念,一切到此为止了,不要再有死亡,只要生,即使他们是树与藤,也不许谁缠谁到死,只有共同互利的生,永远欣欣向荣的生!

  辰阳在她耳旁轻柔地说一串话。

  “什么?”她没听清楚。

  “我们两个现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一点就全盘皆动,你不嫁给我都不行了!”他耐心重复。

  “以此解读,我们算一场利益交换的企业婚姻喽?”

  “别开玩笑,我们是真心心相爱。”他皱眉头。

  “我知道,但真心相爱很不合你颜太少爷野心勃勃的形象,有温吞软弱容易被击倒的感觉。”旭萱一本正经说;“企业婚姻对你的外在形象比较好,散发出冰冷无情的金光,让你在商界更有气势,我颜家长孙媳的位置也坐得比较安稳,没有人敢小看我,我也想在你虎视眈眈的众亲族里生存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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