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告诉我的。」他把玩着青瓷杯,「就算是意外,也不能瞒我。身为人子,难道不该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骆进添面转阴冷,倾身向前,「匡政吶,你知道你和你父亲都有什么毛病吗?太婆婆妈妈了,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不该怪我,当年,如果你肯听我的话,让底下人一肩扛,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更不会让你妈到这里找死,我对你可说是仁至义尽,你现在倒反咬我啦?」
他抿抿嘴,眉不皱一下。「不过是一个道歉,有这么难吗?看来,我们是没有交集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骆进添,「欠骆家的,我已经还清了,骆家该表示的,也不能少。」
骆进添冷笑,昂首起身,矮了匡政一个头,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上香道歉是不难,不过,匡政吶,你别忘了,我骆进添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我,你想得太简单了。」
「好吧!」他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威胁人,这一生,我们一直都在接受不喜欢的事,您拒绝,我不强求,那就法院见吧!或许您喜欢这一种。」
骆进添纵声蔑笑,「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能有多狠?」
「骆叔,您想动我,是轻而易举,我并不期盼全身而退,但是只要我回不去了,那些掏空兼做假帐的资料,就会公诸于世。」
骆进添鼻子凑到他下巴跟前,笑吟吟道:「你认为,一个程天聆,够不够跟你换回那些我丢掉的帐目资料?还是,你想告诉我,你和她没关系,就算我让底下人动了她,你也无所谓?」
他浑身一僵,那原本平静无波的容颜,在短短一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涌动不止。
*
她蜷着小腿,木着脸,前方那团火焰逼不出她几个字,愤恨地踹翻了一张木椅,她看了地上的椅子一眼,又别开脸。
「妳不说话就没事了?」骆家珍欺近她,突又笑咪咪,「我跟妳交换条件,妳答应跟匡政分手,我保证爸爸原谅他,怎么样?」
「……」
「不领情?」骆家珍朱唇一噘,不以为然地,「妳以为妳单枪匹马来,就可以让那两个男人言归于好啊?匡政不会感激妳的!以前陈芷珊从不敢管他的事,妳以为妳有多少份量?」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那张美人脸,「骆家珍,妳哪只眼晴看到我单枪匹马来赴会的?我是被你们的人架来的!还有,他们并不是在吵架,他们在谈判。」
「呃?」朱唇圆张。「架妳来?难道爸爸要──」脑袋歪一歪,骆家珍倏地拿出手机,快速拨号,对着手机喊:「爸,你不准动匡政……我不管……你干嘛把程天聆绑来……你这样匡政会恨死我……讨厌啦!干嘛跟黑道一样!」手机一仍,恨恨地踢着椅子出气。
程天聆啼笑皆非,「小姐,妳叫人家来闹我们的店就不是黑道啦?」
「那不一样,我可没叫他们伤人!」振振有辞。
她无奈地看向窗外,忽然招手,「喂,过来看一下。」
「看什么?」好奇地凑过去。
「瞧!天气这么好,艳阳高照,蓝天白云的,妳怎么不好好快乐的过日子,老是在想那些得不偿失的事呢?妳人这么美,做的事却跟巫婆一样,一点都不搭嘎。」她语重心长,摇了摇头。
「程天聆,妳耍我啊!」骆家珍没好气地推了她手臂一下,「我去找爸爸!」
门一拉,骆家珍惊呼:「匡政!」
她从座椅上翻滚在地,爬起来奔到门口,匡政微笑地张开双臂,对她道:「天聆,我们回家吧!」
她扑向前,用尽全力搂住他,在他肩上狠咬一口,「不准再骗我,不准再骗我……」
他湿了眼,清清楚楚地领会,怀里是他必须要守护的珍宝、无法交托出去的珍宝,或许,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坚定他的抉择──走完平静,且海阔天空的一生。
*
「我真不懂,结婚就结婚,干嘛非得在马来西亚定居呢?把他母亲的骨灰送回故居安葬后不就可以回来了?」叶芳芝叨念了一上午,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女儿的衣物往大行李箱放。
「妈,那是他母亲的愿望,希望子孙在那里开枝散叶,好让他外公家族的人知道他母亲当年没嫁错人。」她解释了一上午,翻来覆去答案都一样,叶芳芝仍然不能释怀。
「我的愿望妳就不管啦!」叶芳芝嗔叱。
「我是匡家人了嘛!」她撒娇地啄吻母亲一下。
「没出息!还没走出这个门呢,心就向着夫家了。早知道当初不该让匡政喝下那三道符水,把我女儿拐得真彻底!」
她闭嘴笑,怕笑出声母亲翻脸。「妈,其实很近的,坐个飞机很快就到了,我可以常回来看妳,妳也可以过来啊!店务都上轨道了,有问题可以问林律师,不用担心。」
「谁担心这个了!」叶芳芝看向门口,「有人敲门了,去开门。」
门一开,她立刻跃上来人宽肩,兴高采烈地唤:「匡政!」
叶芳芝无法消受地放下衣物,闪身走出房门,「程天聆,你们才分开四小时,不是四天!」
她不以为忤地注视着丈夫,喜笑,「妹妹呢?」
「在楼下,和天佑玩着。」他搂住她。「妳母亲好些了吗?」
「嗯。」她思忖一会道:「我没告诉她你和骆先生达成的协议,我不想让她担心。」
「也好。委屈妳了,得跟着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他捧住她的脸,深吻她。
「一点都不委屈,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怎么算委屈!」能和他相守,安身在何方都不是难题。「匡政,你真能舍得这里的一切,不再有心结?」
那天,他用那些可以让骆进添坐牢的资料,以及答应远离台湾,不再追究过去、不再和岑卓适有任何牵连的条件,换回了她。她一直不敢相信,他会为了她放弃为母亲讨回公道的念头而远走他乡。
「在这里,我只有妳和妹妹,没什么舍不去的。」这个女人,不顾自己的安危,换取孩子的平安,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他如何割舍她?
「对了,」她回头从书柜抽屉取出那包纸袋,拿出里面的文件,「我什么都不要,以后不准用这些东西打发我和妹妹,听清楚没?我只要你,你不在,我和妹妹就会惨兮兮,再多这些东西都没用。」她面带薄怨,思绪仍是难平。
「我没要打发妳们,我是以防万一。」他笑了,她还在担心。
怕她再次藉题发难,想得到不下数次的保证,他俯首堵住她的唇,极尽缠绵的吻她,「天聆,别怕,我会一直守着妳。」
尾声
雨后的金色阳光洒在花园里,枝叶水色一片晶莹,她踮脚往窗外巡视花团锦簇中的小人影,高声一唤:「妹妹,过来!」
甩着马尾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花园一角挨过来,对她甜蜜地应声,「妈咪。」
「来,把这杯果汁端给小义叔叔,小心别倒翻了。」她握住女孩的双手,绽开一个鼓励的笑。
她盯着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将果汁捧进客厅,回头再料理着水果沙拉,眼皮仍跳不停,从知道林义要到家里作客,就没安神过。一年了,她的心还是不能全然舒坦。
「在想什么?」匡政走到厨房,拿了只空玻璃杯,倒了一杯水喝,盯着这阵子独处时就会愁眉不展的女人。
「在想,我们的馆子得多找个厨子训练,妈一回台湾,人手就会不够了。」为了随时可以吃到程家味,他们在吉隆坡开了间的餐厅,请叶芳芝坐镇,原封不动将程家面馆经验移植,训练出在地掌厨,没想到餐厅在这里一样受欢迎,叶芳芝几乎忙不过来。
「我知道,这两天就会找人。」
她觑了他几眼,若有所思问道:「和小义聊些什么?」
「他快结婚了,工作还不稳定,还是不习惯没看到我们──」他止声,发现她心不在焉,从后圈住她的腰,笑问:「妳想问的是这个吗?」
她沉默了一会,语带抚慰,「匡政,人世不可能没有缺憾的,如果你母亲也在,她一定是希望你像现在过着安稳的生活,不再回头过去,这一直是她的愿望不是吗?」
「嗯,然后呢?」声音沉了点。
他慧黠的妻子,不会不明白他偶尔蹙眉时,或每逢特殊节日时流露的言若有憾,他将它尘封了,并未代表能全然放下。林义捎来的任何讯息,她都深怕会勾起丈夫的绵绵旧恨。
「我们可不能违背她的希望喔!不管小义带来什么消息,那里一切都和你无关了,你不能再去找骆进添……」她停顿,回头吻他一下,「我们母子三人比什么都重要喔!这是匡家家训,听到没?」
他心一跳,屏息问:「什么时候变成母子三人了?」
她低下头,在水果切片上淋上沙拉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