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明瞟了眼软趴趴靠在墙上的程天聆,尴尬地干笑,顾左右而言他,「没事、没事,我刚才跟妳交代老公的事听清楚没?要注意喔!今天就讲到这里。」
阿福嫂边走边瞧,「登」一声撞上门板,声音不小,程天聆像只被惊醒的懒猫,动了动,抬眼道:「阿福嫂,妳常这样冒失怎么管得了妳老公?」
听起来神智清明,阿福嫂搓搓发痛的前额没好气地走了。
程楚明搬张凳子到她前面,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那就是失恋了?」
她垂眉敛目,不动如山,打定主意不说话。
他作势长叹,竹扇搧了搧,「也好,匡政不适合妳。安龙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一直是骆进添的随从,以前听他提过三年多前那场内讧风暴,骆进添让底下得力的助手扛了事,度过难关,没想到那个人就是匡政!匡政这人不简单,妳还是离他远点好,我看过他命盘,他最近会有些麻烦事,这个人呢,未来好坏都在这一关了。」
「什么麻烦事?」从奄奄一息中抬头,不会是桃花劫吧?
「欸?有兴趣啦?妳不是从不预测未来的?」他找到机会揶揄她了。程天聆虽常基于亲情担任助手,但从不曾好奇探知自己的未来,她常说:「不管知不知道,事情会发生的就会发生,躲得过的就不是命运了,有猜不到的意外,人生才够精采。」听来有理,可没几人做得到,一遇到关卡,人人迫不及待要趋吉避凶。
「你不说就算,反正不关我的事了。」她又靠回墙上。
「这么潇洒?他得罪妳啦?」
「没,是我运气不好,好人好事轮不到我。」念头转啊转的,还是转到想淡忘的人身上。「别告诉妈,我不想让她找上这里烦我。」
竹扇敲到她头上,「妳……还真是跟妳妈一样疯!」胡涂到把匡政当宝,把和匡政在一起视为好事?「程天聆,妳醒一醒,妳看看这个人的名字,匡政,应该要匡正不良,结果该做正事的他,以前做的却都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高风险之事,他的人就跟他的姓一样,有自立门户的本事却被恩情给框起来了,妳甭傻了,安定日子他过不久的,听安龙说,骆进添最近在怀疑他跟死对头有接触,妳现在离开他正好。」
她猛揉挨打的天灵盖,瞅着程楚明,「不是人人都能选择有好结果的路走,你别说我,你明知道妈不会接受你的,怎么还是守了半辈子啊?」
「呃,呃,说什么啊?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脸乍红乍白,再兜头猛敲她一记。
「你别打我了。」她吃了痛,两手遮挡在头上。「难道不是吗?谁没事管那么多弟媳妇嫁不嫁人啊?爸曾说,他结婚时,你前一晚醉得连婚礼都没参加,害他们临时找不到司仪。你平时眼光很高,竟然和见不到几次面、说不上几句话的同事妹妹闪电结婚,二十年后还是离婚了,付了一大把赡养费,诊所也让别人经营不管事了,坐在这个小佛堂里想从别人的命运看透人生,结果呢?结果呢?」
「妳还说,妳还说!」扇子此起彼落,毫不手软。她东闪西躲,干脆跳起来,一把抓住扇柄,两人各自拉锯着。程楚明狠骂:「鬼丫头没大没小……」
「我做的事跟你一样,开心就好,管它结果怎样。你以为看透人生就可以看淡对妈的心了,怎么最近都不上门了啊?因为你知道没了爸,妈也可以振作,你却不行……」门一拉开,她飞窜出去,再反手关上,夹住了追来的扇柄,语气忽转低软,对着门缝说着:「大伯,你放心,我会振作,我跟你一样,只想要喜欢的人快乐,你瞧,我们真是一家人。」
门内一片沉默,扇柄却缩回去了。她轻笑一声,眼神很快如失去电力似地黯淡下来,满面落寞地,在三三两两看戏的客人注视下,走出佛堂。
*
第9章(2)
「快,排好队,不听话的小朋友就不能多盖一个好宝宝章喽!」
队伍陆续上车,她一手推抱孩子上车、一手抓着蹦蹦跳跳想挣脱束缚的马晓玲,不久,马晓玲忽然安静,扯扯她发尾,「老师,老师,有人在看妳。」
她嘿嘿笑,「马晓玲,不会有人天天站在那里看我,快上车!」已经有一星期没人在树下等待了,心没来由地一蹦,又沉寂地下滑。
不能改变的事,就不该抱着虚妄的期待度日,可一思及自己被轻易地放手,酸意随即在喉口泛出。
匡政的爱或许不如她想象的深,他甚至没有试图解释过,宽慰她受伤的心。
「老师,没骗妳啦!我很久没撒谎了,不一样的帅哥──」拉门重重合上,截去了童言童语,车一开,她低下视线。
思考了五秒,她毅然抬起头,对街树下真有个男人,看清了,她吁了口气,提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向十公尺外的对街。
「小义。」她佯笑自若,先开口,「不必说了,我没事,以后,我也尽量不去店里,他不必觉得难做。」
他面有异样,看了她半天,抓抓耳朵,「妳──打算放弃了?」
她不可思议地干笑,「你说得真有趣,我怎好让人家为难,做出拋妻弃子的事?再说,我自认没这种魅力。」
林义耸肩,「我就知道,女人很难不介意对方有孩子的。可是,也不能怪大哥,大嫂她……呃──陈芷珊离婚后,才发现怀孕了,她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是医生说她体质不适合做手术,怕造成不孕,她才勉强留下来的。大哥也是前阵子才知道有这事,并没有要欺骗妳。」
「你不用解释,我不怪他,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她此时才明了,爱怨杂陈却要故作大方是如此不好受。
「孩子是很重要啦,为了陈芷珊的幸福着想,他也不得不接受孩子,可是妳也知道,叫他突然做一个到处趴趴走、不听使唤的小鬼的爸爸,他真的头痛极了,他又有要紧的事得处理,反正……很麻烦啦!」无奈地耙梳着短发。
她听得迷糊,不得不安慰地说着:「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习惯了。而且,小孩有人照顾不是吗?」
他焦躁地,心不在焉地看着手表,「那个,妳今晚……有没有空?」话一转,头搔得更厉害了。
「我不能见他。」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去店里的。
「不必见他,不必见他,只要帮我一个忙,一晚就好。」他拱手抱拳,陪笑,「我今天晚上有个约会,很重要,需要妳帮忙,就这么一次,拜托啦!」
她狐疑,「我能帮什么忙?」
「妳先上车,我再告诉妳。」他半推半诱地开了车门,将她推进去。
「小义,你可别乱来!」她不安地。
「我发誓,就今天晚上!」怕她后悔,他加足油门,风驰电掣驶离。
*
站在大楼门口,她扠着腰,睨瞪着林义,「我不是说了,我不能见他。」
「真的不是见他,他现在还在店里,我发誓!」他举起手,一脸认真。
她想了两秒,拔腿就跑。「见别人也不行!」不是陈芷珊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想和她表明立场吧?
他抓住她,拖拖拉拉进了电梯,「拜托妳,妳别害我约会砸了。」
「你约会和我来这里有什么关系?」他铁腕有力,她手动弹不得,不禁怒道:「你真野蛮,匡政从来不会这样!」
「我才不像大哥,老婆、女朋友跑了一句话也不吭,还接收个难缠的小鬼整自己。」
两个人一跨出电梯,匡政家门忽然开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探出头,见到林义,解脱地喘口气,接着劈头骂道:「死小子,你说一个钟头而已,结果溜得不见人影,我快被这小鬼烦死了,你还敢带女人回来约会──」
「妈,小声点,小声点,妳看,保姆不就来了,妳可以回家了!」他赶紧把喳嚷的中年妇人塞进电悌里。
「保姆?什么意思?」不祥感陡地冒升。
「快进来!」他抓着她不放,直到她站在玄关处,看到原本极素净的客厅一片狼藉,充斥着小孩的玩具、糖果、剪碎的书本报纸和滚了一地的新鲜樱桃,他才松了手。「不好意思,麻烦妳了。我今天晚上有约会,临时又找不到放心的保姆,我妈这几天被小鬼搞得快发疯了,我想了想,还是妳有经验,可以治这小鬼。」
「你在搞什么?陈芷珊呢?」她摸不着头脑。
「陈芷珊?」他歪歪头,「陈芷珊回美国啦!她得回去准备她的婚礼,哪能一直留下来。」
「婚礼?」
换他困惑了,「妳不是和大哥谈过了,怎么一副呆样?陈芷珊在美国有一个要好的男朋友了,这次再婚,男方希望她把女儿送还匡家,她才回台湾来的。前阵子大哥在忙,一部分就是忙孩子的事,我以为妳已经知道了,才气大哥瞒妳的事。大哥说,他有孩子是事实,不能强迫妳接受作个现成的妈妈,对妳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