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一沉,对程天聆说:「妳在这待着,我下去看看。」步伐略快地下了楼。
三个彪形大汉,围站在倒下的保全身旁喝骂,椅子翻倒了一张;女服务生沮丧着脸蹲在地上收拾残片菜屑;周围的客人纷纷闪离;厨房的工作人员不知所措地远远围观。
他走进人群中,没有先理会那三个闹事者,拉了保全一把,慰问:「没事吧?」保全怒意犹盛,他轻声斥退,转向三人,平和地问:「三位先生,小店服务不周,请见谅,有任何问题我可以效劳的吗?」
「你是老板?」其中一人努努下巴问。
「是。」
牛眼打量看不出虚实的匡政后,牙签一口啐掉,「说你们服务好、菜色好,根本是虚传!不过要你的人换菜,居然狗眼看人低,说我们找麻烦,生意好就了不起啦?」
他抿唇笑,「各位有何建议,我们一定尽量参考,只怕是小店能力有限,满足不了您三位贵客,怠慢之处请多包涵。今天这一餐当我们赔罪,请三位消气,等我们改进了,再请各位上门如何?」
「欸,赶人啦?那我们的精神损失呢?」挺胸迫近匡政。男人胖壮,体积是颀长的匡政两倍大。「我要是打电话给爆料周刊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你打坏我们的椅子和盘子我还没叫你赔呢,凶什么!」程天聆从后面钻出,卡在两个男人中间,纤细的身躯对比突兀,她伸直脖子,怒颜相向。
「小姐,妳又是谁?老子没和妳说话,闪到一边去!」
蒲扇股的大掌往她肩头一格,她巴掌对准一拍,又响又重。「你敢碰我!」
对方没料到她会反击,手背吃了麻辣一记,怒火冲天,粗掌再次举起,在距离她面颊分毫之距陡然煞停,滚圆的手腕被匡政紧紧扼住。匡政面色没多大起伏,眼神却转峻厉,拇指和食指关节泛白,狠狠陷进对方皮肉,不过几秒,男人整只手臂发麻,剧痛窜入心肺,冷汗沿着鬓角滴下。众人感知有异,却不知异在何处,看起来不过是匡政阻止了男人动粗,僵持不下,后面的两个同伙不耐烦道:「跟个女人啰嗦什么!」
「冲着我来没关系,不准动她。」匡政咬牙说着。
「匡政──」她紧张地直唤。对方像三只大象,随便倒下来可以轻易把匡政压扁。
她这一唤,原本要用左手展开反攻的男人乍惊,痛喊:「你是匡先生?」
匡政手一松,男人弯下腰,抱着手臂,扭曲着脸,「你是骆先生的人……」
两个同伙也吃了一惊,「这是匡先生的店?骆小姐没说啊!」
三个人连声致歉,几乎是倒退着走出去,不敢多逗留,三秒闪得不见人影,留下大惑不解的围观人群。
匡政如常吩咐员工善后,回头对还在发楞的她道:「妳来一下。」神情少了几分柔和,多了罕见的严肃。她莫名地跟在他后头进了办公室,他半掩门,盘胸靠在办公桌旁,不再有礼,「妳跑出来做什么?」
他待人接物少有质问的口吻,她一时不习惯,喊他:「匡政,你在生气吗?」
他不假辞色,「我在问妳跑出来做什么?面吃完了吗?」
「没有,我怕你有事──」
「我不会有事,可是妳差点有事!」那一掌几乎让他心跳停止,他料不到她胆大如斯,敢对个头庞大的混混呛声,大概是以前在小面店时期练出来的蛮勇,可他明明人住现场,她出头是为哪桩?
「可是,我怕他们对你──」不可理喻的客人她不是没见过,匡政为人和气,总是微笑点头,从没训斥过员工,她担心他对付找碴的客人还是一派斯文,很快就会抵挡不了,万一挨了拳脚,吃了亏,好不容易建立的新生活又蒙上阴影,这是她不乐见的。
「程小姐,妳不会告诉我妳想保护我吧?」他看起来有这么文弱吗?就算他寡不敌众,凭她蚂蚁之力能耐得了那一掌?
「你平时那么有礼,我怕他们欺负君子,我想,他们不至于对女人动手……」她蓦地想到方才那幕,委屈道:「我要是知道你是练过的,才不会那么傻呢!」
「唔?妳说什么?」他暗讶。
她得意地翘起脸蛋,「我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他被你掐得痛得不得了,动都不敢动,我武侠小说看的可不少,你一定是掐住他穴道了,他才会脸色发白。」她神秘地凑近他,两眼发异光,「吶,你可不可以偷偷告诉我,你会哪些武功?」
虽然她有一部分是瞎蒙的,却不得不承认她观察力不坏,他捏捏她鼻子,「什么武功?不过是简单的防身术罢了!」这是他跟一个武术教练的狱友学来的皮毛,只能对付那些不学无术的三脚猫,不能出国比赛的。
「喔?」她半信半疑,想起他在邀月坊攀檐跳楼的身手,睨着他道:「通常练过的人都不会随便道出师门的,你年少时曾经以一敌十吗?」
「程天聆,妳以为我没事就出去喋血街头吗?我求学时代忙得很,没空做这些得不偿失的事。」他摇摇头,对她的一知半解啼笑皆非。
「噢。」虚词响应,神色并没有释疑,脑袋歪了歪,想起了什么,吞吐问着:「匡政,你身上……有龙吗?」
「龙?」真是神来一句。
「或是其它的动物、字母之类的?」她屏着气,怕听到超乎她想象的答案出现。要是弄个怪里怪气的图腾,或是漫画英雄人物,她很难装出崇拜的表情。
抹了抹疲倦的脸,他努力维持平静,「没有。我不爱那一套,我不做容易反悔的事。」她大概也以为他来过烧香、歃血、结拜那一套吧。
「喔。」还是虚词,不很相信。
忆及两人独处时,他还是保持绅士行止,无意更进一步,除了可能她魅力不够,会不会是他不想让她见到身上的蹯龙飞凤,怕吓坏了她,私下再忍痛去除刺青?
「程天聆,停止用妳那种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没必要瞒妳。」再说,能瞒多久?他总是有可能和她袒裎相见的。
他叹气,解开上衣钮扣,往两边掀开,再翻起内衣下襬,袒露精实干净的胸肌和腹部,她立即目瞪口呆。
「够、够了,我相信你。」她连忙拉下他的内衣。
门被冷不防推开,叶芳芝拿了盘试菜喜孜孜地冲进来,「来!试吃一下这个凉拌牛蒡──」声音嘎然而止──她预期见到的是女儿被训话的冷场面,专门来转移目标的,而不是暧昧得令人耳热的调情画面。
「呃──等一下再吃也没关系,不急!」叶芳芝顺手带上门,跺了下脚,两个人未免太不会挑地方了!
突来的插花让程天聆的动作中断,她放开他的衣襟,摸不着头脑地问:「搞什么?我妈怎么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他扣上扣子,噙笑,「这下妳可以放心在我家过夜也不用解释了。」她还会意不过来,他突又板起脸,「差点忘了正事了。总之,以后不可以再这样莽撞了,不必吃这种人的亏。」
「匡政,」她靠向他。这阵子,她安逸得几乎都忘了心里的隐忧了。「那三个人,是骆家珍……她是针对我来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一手圈住她的腰,恢复了温柔的姿态。
「因为我喜欢你,让她不开心了,今天才会这样。可是,我不想把你让给她,除非……」她眼里出现犹豫的黯淡。
「除非什么?」
她「哎」一声,很不甘愿地说出:「除非,你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快乐,或──有实际上的必要,我就会让开了。」
他知道她口中的「她」泛指任何一个女人,他头一次感觉到,有母亲以外的女人如此在意他真正的感受,视他的快乐胜过一切,她的出现,让他荒冷生涯初露了曙光,而渐渐日盛风暖,激活了生意。
他拥住她,耳语说着:「我现在很快乐,谢谢妳,请妳不要随便把我让给别人,我会很难过的。」
心一阵飘飞,她又振奋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含笑俯身,在她绯色的颊上印上一个个爱吻,再移到她的唇瓣上,展开唇舌的密密交会。她心跳声不断扩大,脑袋里五色缤纷旋转,五指紧抓他胸前的衣衫,两腿快要撑不住时,猛然响起不应有的裂帛声,热吻暂停,两人微愕。
眼光下移,他忍俊不住,「亲爱的小聆,妳把我的衬衫口袋撕裂了!」
*
第8章(2)
茶一盅盅喝着,口中的甘霖随着他心思飘远已无滋味,所谈的话题已不着边际了半个钟头了,他看了好几次表,对方终于言归正传了。
「急着要走?」骆进添不是滋味了,曾几何时,他在匡政心目中已成了可敬但可不从的一位长辈了,吃个饭若不是三催四请,很难成局。
「我得去接个人。」淡淡地答,眼前浮现那抹贝齿莹璨的笑脸,已出现的浮躁都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