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光的视线从手腕上那道强势又温暖的手劲,移向天花板,望着他指的地方——灰白的墙面渗着水痕。
「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小姐,妳再仔细看清楚一点,这栋老公寓会漏水,只要下雨就会从天花板渗漏到屋梁、墙缝!所有的问题都好解决,但是抓漏这件事就需要请水电配线员来看,如果处理不好,妳那些化妆品、刷具、家当,很容易就会受潮发霉。」
「这些问题应该在你专业技能可以解决的范围内吧?」现下形势比人强,她赶紧机灵地放低姿态,软软地开口问道。
「小姐,我是室内设计师,不是【水电工阿贤】!设计是我的专业,但抓漏我不在行!」他没好气地吼道。
「那……怎么办?」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无助地问道。
「怎么办?这栋屋子的问题还没说完呢!」他扣住她的手腕,走向狭窄的浴室,推开老旧的木门,看着贴上马赛克磁砖的浴缸,转头问道:「妳有用过这里的浴室吗?」
「搬进来的第一天,我有打扫过浴室,结果五楼的住户就上楼来抗议,说我浴室的水会渗到他们的卧房,叫我最好找人来看一下……」迫于他雄霸的气焰,她默然地垂下长睫说道。
「他妈的!真是好极了!」他愁闷地将烟蒂捻在洗手台上。
这栋老公寓简直可以列入全台十大「房事惨案」里!不仅天花板漏水、浴室漏水,还有布满壁癌的墙壁!光是整修起码就要花上两个月的时间,而上述问题还不包括这位小姐想要把老旧公寓装潢成温馨的欧风乡居情调!
「那个……」她被他突来的怒气骇着,抽回被扣住的手腕,嗫嚅道:「要不然,我自己请抓漏专家过来看,后续的装潢整修事宜你再来——」
「妳最好有本事能在这里待上一星期,研究客厅那条水蛇的走向,然后做一份漏水路线图!」他喝道。
一阵浮躁的怒意涌上心田,他真没想到她的前男友竟然是这种烂人,吃定她的心软和单纯,把这么差的房子卖给她!
「我……」她颓丧地别过脸,发现窗外传来滴答的雨声,她移开目光,望向浴室的小纱窗外。乌云吞噬了天光,天空不知道何时开始下起了绵密的雨丝。
欧阳烈跨出浴室外,来到客厅,拾眸望向天花板。果然如他所说的,屋梁和墙缝都渗出水痕,甚至滴在地板上。
薇光见状,连忙踅回浴室,找出几个小盆子,对准方向,承接起水滴.
「妳知道人家买房子,白天、夜晚、晴天和雨天,都要来来回回地勘察过好几趟,仔细观察房子的采光和漏水状况吗?」他气忿地数落她犯下的错。
「我以后就知道了。」她凄酸地扯了一下嘴角。
「连屋况都没看清楚就买,妳当自己在竞标法拍屋啊!」他真会被这女人的愚行给气死。「妳该不会是被妳前男友给骗了吧?要不然正常人怎么会去买这种老公寓呢?」
「当朋友本来就该义气相挺,能力许可时就帮他一下,怎么能用【骗】这个字呢!」对上他轻蔑的眼眸,她激切地捍卫锺尚诺的形象。
欧阳烈瞇起眼,静睨着她美丽而倔强的脸庞。看到她一改先前温婉的姿态,障然地为那个男人辩驳,他内心不禁滋生出妒忌和嫌恶的孢芽。
妒忌那种没有男性气概的人居然能拥有一个女人的柔情守候,却也嫌恶对方的所做所为!辜负了一个女人的爱情,还残忍地掏空她的资产!
她对前男友执拗又昏味的态度,惹恼了欧阳烈,令他火大地讥刺道:「现在有谁会跟分手的前男友维持良好的友谊关系?没恶脸相向就不错了,还义气相挺?我看妳是笨到被骗了还不知道上当!」
「你又不认识他,凭什么批评他的人格?」她用又怒又怨的眼幽幽凝瞪着他。
「凭我要负起这间房子的装潢设计工作!」他嗤哼道。
「就算如此,你也没资格干涉我的选择!要买什么屋子、要跟谁买,那都是我的自由,你只要负责把屋子装潢好就成了!」她理不直、气很壮地吼回去。
蓦然,他的脑海掠过韩司拓的话!这是一份「救爱任务」,要他拯救她脱离苦恋灾难。
他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的话。「如果不想要人家干涉妳的选择、关心妳的感情问题,那就好好过生活,不要让周遭的人为妳担心!」
他的话犀利如刀,直直捅入她的要害,伤害了她脆弱的自尊,教她难堪地抿紧嘴,愤怒的眼眶蕴起了泪光。
「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才不用任何人替我担心!」她心虚地反驳。
「妳这叫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嘴硬的态度,让他的怒火更炽,狺狺吼道:「一个女人住在老旧又漏水的破公寓里,楼下既没管理员,门锁又不妥当,妳当台北市的治安是有多好啊?」
此时,暗黑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银亮的光影掠过他刚毅俊酷的面容。窗外雨势滂沱,而屋内豆大的水珠也争先恐后地从天花板滴落,滴答滴答的水声回荡在两人之间。
她被说中痛处,无话反驳,只能恨恨地瞪视着他。
他收敛起怒意,没好气地咕哝着。「被骗还不知道……」
就是这句话击垮了薇光伪装的坚强,无情地将她的伤口掀拔开来,血淋淋的、狼狈不堪的,教她无所遁逃。
「是,我是被骗买下这栋老公寓!明知道他可能不爱我了,还痴心妄想地以为只要答应他的请求,就有可能唤回他的心……」伤痛的泪水滑出她的眼眶,低柔的嗓音透出无限的哀伤。「我是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让所有的人可怜同情我的际遇……」
「丁……薇光……」欧阳烈被她的眼泪骇住,一时慌乱得不知所措。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但是她脆弱无依的模样,却教他的心窒闷难受。若知道那些话会惹出她的泪,他决计不会开口的。
「没错,我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笨到连屋子也没仔细勘察过就买下它!但是,我只是单纯地想留住过去在这里有过的美好回忆,这样也不行吗?」她含着泪,赌气地吼道。
「那个……」昏暗中,她眼眶中莹亮的泪光令他的心口发涩,情绪复杂,懊恼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我只是还喜欢着可能已经不爱我的男人,不甘心就这样放手啊……」她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捧着脸痛哭起来。
长期的孤单与无止尽的守候,使得她的心灵疲软瘀伤,因此一股脑儿地将连日来的委屈与疲累全都化成一波波的泪水,恣意地让它漫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欧阳烈蹙着眉心,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布满泪痕,慌乱得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脆弱与情伤,只能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的方巾递给她拭泪。
「不、不要哭了……把眼泪擦干净啦……」他坐在她的身边,将方巾塞进她的手心里。
她的眼泪激出他的怜悯之心,仿佛抛弃她、辜负她满腔深情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似的,只能笨拙地拍抚着她轻颤的肩膀,给予安慰。
「你,你不要理我啦……」
她使劲地哭了一阵子后,心里的委屈和悲戚总算稍稍得到了宣泄,这才拿起他的方巾,抹了抹脸上的泪。
欧阳烈侧眸睨着她落泪的模样。要是能帅气地迈开步伐离开就好了,偏生他的脚仿佛生了根似的,好像不给她安慰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丁、薇光……」他生涩地唤着她的名字,低哑地说道:「恋爱是一条双程路,就算是单恋也该有一道底线,到了底线,就是退出的时候,而不是一径地任凭他人予取予求。」
她吸了吸殷红的鼻子,自嘲道:「我也想知道我对他的底线是在哪里……」
丁薇光静静地听着雨滴敲打在脸盆上的声音,觉得自己不只被困在这栋老公寓里,也被锺尚诺囚住了她的心。明知道他总是拿着复合的拘票,一次次地拘提她的感情,可她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向着他。
她无声地问着自己——
是不是因为付出太多,所以更加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是不是一而再的自我牺牲,满足他的要求,才能证明自己真的爱得很深?
是不是一定要让自己受尽委屈,伤痕累累,才算拥有爱他的证据?
欧阳烈打断她哀凄的思绪,说道:「不要想太多,东西收一下跟我走,星期一我找水电工来抓漏,先把漏水的问题整治好,再进行装潢事宜。」
「我要住在这里。」她毫无气质地拿着他的方巾,用力地擤着鼻涕。
「小姐,这里怎么能住人啊?」欧阳烈站起身,迈开步伐,走到玄关处将电灯打开,亮晃晃的灯光一下子便吞噬了室内的阴暗,让她更加看清楚房子里的残破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