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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你怨福晋?」他问。

  他知道她清醒当下,夏儿必定已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织心摇头。「奴婢不怨福晋。」

  「你知道在你病中,福晋要将你送出府?」

  「福晋没有做错,奴婢留下只会害了贝勃爷,所以奴婢绝不敢怪福晋,但奴婢衷心感激贝勒爷。」

  他没说话。

  「因此奴婢要留下,侍候您。」她再说。

  然而这话,并未让他高兴。「感激我,所以愿侍候我?」他问。

  织心点头。

  雍竣冷眸低敛,柔嗄道:「织心,你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也不是你的侍候。」

  她回望他,心口幽幽的绞痛起来。

  半晌后,她苍白却坚定地说:「奴婢命贱身轻,身无长物,只能一生一世为奴,如此报答贝勒爷。」

  雍竣沉眼,凝注她片刻,忽而霍然起身。

  「王府里有上百奴婢,我要你这样的感激做什么?!」他瞪着她,冷笑。「你太教我失望,太软我心寒!」

  织心瞪着屋内光洁的地板,面色木然。

  「既然无心无意,就不必勉强!」他冷道:「病好后你就去侍候福晋,不必出现在我眼前,惹我心烦!」

  语毕,他甩下褂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屋里,又只剩下织心。

  她依旧瞪着地板,面色依旧木然,然而她的眼眶里却凝止了泪水,紧咬的唇,先渗了心痛的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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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织心病好已有数日,这数日她在福晋身边侍候,福晋不计过去发生的事,待织心依旧很好,就像从前那般。

  只是福晋每每见到织心,便心底有事,待王爷回来,她一定要将这桩心事了却。

  夜实在很深了。

  然织心小屋里的灯豆还燃亮着,她在专心绣一只香袋,为一个男人绣一只香袋。

  虽然他不想见她,可她还是要绣香袋,不为什么,只因为承诺过他,她一直没忘。

  只是,过去她找不到借口为他再绣香袋,然而现在,她又能拿起绣针为他绣香袋,因为他在她病中未遗弃她,他照顾她,甚至把自己的院落让给了她,一个奴婢。

  已经有数个夜晚,她不眠不休,只为绣这只香袋。

  她专心绣着,目光紧盯着绣面,凝神屏息,专心三思,仿佛这是她生命中最紧要的事,即便明天要死,她也要先完成它。

  小屋外,夜色浓浊。

  然而她的心清亮。

  她明白,她为了什么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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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王爷回府这日,巴王府大喜。

  巴王爷是镇守边关大将,是钦命将军,巴王府之所以为当朝权贵,实为皇上倚重。

  而巴王爷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自小调教,大阿哥的武功自然超群。然而这位大阿哥却喜爱营商胜过当一名大将军,巴王爷是英雄人物,他对自己的儿子头痛,然而长子聪敏过人,智谋机巧,他总能辩得他阿玛有口难言,好像再勉强他便是巴王爷的不是,再加上福晋纵容,巴王爷拿儿子无可奈何,虽则心痛,最后也只能任由他去。

  福晋见到丈夫归来,当然欢喜,然而她更高兴的是,她怀藏已有数日的心事,终于可了。

  白天的喜乐过后,晚间,在睡房里,福晋不让王爷歇息,却拉着王爷说话。

  「我有话跟王爷说。」

  「什么话,明日再说不成吗?赶了数日路,风尘仆仆回到京城,我累了。」王爷道。

  「我知道王爷累,可您一年到头不在家里,这事又非同小可,我先告诉您,但今夜不与您商量细妥,只要您心底有数。」福晋委婉道。

  王爷见福晋说得恳切,于是静下心。「你说吧!」

  「王爷今天也见到竣儿了,对咱们这唯一的孩子,王爷难道就不关心吗?」

  王爷皱眉。「你不睡,敢情为指责我?你又不是不知,我受皇命不能久留京城,虽则无奈可是身不由己。」

  「我不是怪王爷,我只要王爷分点神,惦着咱们的儿子。」福晋说。

  「竣儿怎么了?我瞧他很好!」

  「他很好,可是他今年已不小,一般人家到这年纪,早已娶妻生子。」

  王爷眉目一开。「你的意思是——」

  「我便是这意思。」福晋微笑,王爷终于听懂,让她暂且放下心中半块石头。「这事也得要王爷才能成全,只因京城贵胄,无一王爷不是熟识的。我要堪配得起竣儿的好人家,要贤良淑德的好格格。」

  王爷抿起嘴笑。「这还不容易?」

  「虽则容易,可王爷瞧,竣儿身边原来的那丫头织心,容貌如何?连婢女都尚且如此,要给竣儿挑个妻子,容貌自然不能流俗。」

  王爷挑起眉。「要比那小丫头貌美的,这可不容易了!」

  「我明白,所以这要王爷操心,道理在此。」

  福晋这话提醒王爷,他眯眼沉思,半晌后回福晋道:「就这事,我记住了。」

  福晋心底那另外半块石头,这才落下。

  「一切劳王爷费心了。」

  「竣儿也是我的儿子,理当如此。」王爷道。

  福晋露出释怀笑容。

  她所以要求王爷找一位貌美娇女,正因为织心。

  对织心,雍竣难道不是如此吗?

  不正因为织心有过人美貌,才对她迷恋?

  福晋相信,一旦雍竣娶进出身高贵的貌美妻子,他有了新婚娇妻必定收心。届时即便是织心,雍竣的心也要放淡,更遑论孔红玉,她们都不会再让福晋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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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侍候福晋睡下了,织心才回到小屋点亮烛火,就又坐下,开始绣那未完成的香袋。

  「织心。」绿荷到屋里找她。「我看这几夜你几乎都没睡,病才刚好,怎么能不休息呢?」她走进屋里问。

  看到织心手上绣的香袋,绿荷愣了一下。「这是什么,你为谁绣的?」

  低着头,织心说:「我绣着玩,也许自己用。」

  「你骗谁?这分明是为男人绣的香袋。」绿荷眯眼。「可我记得,你先前已经绣过一个给贝勒爷的,现在又绣,难道还是给贝勒爷吗?」

  她停下,瞪着绣面。

  「为什么又绣?你既然拒绝贝勒爷,为什么又要绣香袋?」绿荷不明白。

  「我答应贝勒爷,要再绣一只香袋给他。」织心抬头凝望绿荷,神色平静。「何况贝勒爷对我有救命之恩,绣香袋,是我能为他做的。」

  绿荷摇头,不以为然。「这是借口。」她说:「从古至今,女子为报恩人救命之恩,只会以身舍命,又或者恩人要什么便给什么,即便以身相许也在所不辞。我从没听说过,为报救命之恩绣香袋的。女人不会为恩人绣香袋,只会为情人绣香袋。」

  绿荷的话,震住了织心。

  「你能骗我,但骗不了你自己。」绿荷说:「平日你比我聪明伶俐不知道多少倍,所以福晋才那么喜欢你,可为什么遇着贝勒爷的事,你就变了一个人,变得比我还傻?比我还痴?」

  小屋里,气氛彷佛凝滞了。

  绿荷的话句句像针刺,剜进织心的心窝里。

  「织心,我还是要问你,你这是何苦?何苦如此?你的贝勒爷并不知情,你委屈自己,可连福晋也怪你。」

  织心却摇头。「他知道,他明白。」

  「什么?」绿荷不懂。

  织心低下头。「福晋怨我有理,我不委屈,我确实让福晋生气。」

  「你明知福晋生气,为什么还执意这么做?」

  「因为贝勒爷什么都明白,既然明白,我就不能不做我自己。」她平静说。

  「织心,你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织心抬眼凝望绿荷,淡淡地对她说:「如果贝勒爷不明白,那么我也许可以装傻,可以毫不在乎,就像一般女子,认命过活,因为我的夫君并不知道我爱他。可他明白,他什么都知道,就因为这样让我痛苦,所以我不能像没事一般与他一起生活,我做不到。」

  绿荷呆住了,她深深看织心。 「你的意思是,你爱贝勒爷,可贝勒爷他……」

  绿荷的话说到一半,她没再往下继续。

  「不管他想什么,不管他有多少打算,我只要握着自己的心,这便足够了。」

  绿荷胸口,顿时像压了铅一样沉重。「织心,现在我知道了,可却不觉得你聪明,反而觉得你更傻了。」她为织心难过。

  「我傻吗,绿荷姐?」织心却笑了。「做个丫鬟也许我傻,可做个女人,我不傻。」

  绿荷皱起眉头,就像快哭了。「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不该做丫鬟的!」

  「没有人该做丫鬟的。」织心淡淡笑着说。

  绿荷愣住,眼眶含泪,半天说不出话。

  「织心,我不想象你,我一定不想象你。」绿荷用力说,似在说服自己。

  「绿荷姐,你不会像我,没有谁能像谁。因为每一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有心伤处,都有情衷,都有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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