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疑惑地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群人围在泳池边指指点点,连烧烤的厨师也挤在其中围观;泳池深水区中,叶萌和一个孩子载浮载沉,正往池边缓缓移动。
他惊怒交加,直奔过去,抓了个孩子问:“你们在干什么?”
男孩瑟缩发抖,指者水里的幼童道:“不是我做的,是Divad,他把我弟弟推下去,弟弟没有游泳圈,一直沉下去,姐姐看到跳下去救他……”
他再次往池里看去,叶萌手上的孩子已快被推到岸边,她半张脸埋在水面下,却吃力地将哭泣挣扎的孩子头部举高,极力游向岸让池边手伸得长长的人接住。
“老天,这女人根本不会游泳——”他低喊,瞬间一跃而下,勾住叶萌的腰让她浮出水面呼吸,一手抱住孩子,将孩子交给岸边的大人,再拖着叶萌疲软的身子爬上阶梯。
众人一阵欢呼,分散在各个角落听闻异样的宾客也聚拢过来。叶萌伏跪在岸边,猛烈地咳出气管中的池水,头昏脑胀到站不起来。
他没有迟疑,一只健臂把她扬抱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孔发青,越过庭院,穿过客厅,离开李府。
*
他从未有过对女人动粗的念头,即使上一次那位被错误引导,不分青红皂白就闻进旅馆房内抓奸的胖妇也只是激起他的嫌恶,他指头动一下都懒怠;但此刻,他却有强烈的冲动,想扼死身旁的女人。
夜凉如水,风一吹过,她浑身毛孔突起,打了个寒颤,不敢偏过脸看五分钟前就将车停在山路逼死命盯着她,怒气箭在弦上的男人。
“这种不自量力的事,你也做得出来?那是个标准泳池,可不是儿童戏水池,你不会游泳还凑什么热闹!”他终于暴喝,一面极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
她嗫嚅着,低着头。“我会游一点点啊!我不知道池水这么深,那孩子只叫了两声就往下沉,我一时害怕,也没想那么多——”
“满屋子都是人,你可以开口求救,不必以身犯险,你这……你三天两头气我,存的是什么心!”他越吼越大声。她贴着车门,转着惶惑无助的眸子,不明白他为何暴怒如一只食肉恐龙。
“行了!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我丢了你的脸,我早说我不去的,是你硬要我去的。我知道我刚才做错了,可是,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恼羞成怒,反正也没有下一次了。”她眨着泪,依然不敢迎视他责难的表情。
“什么意思?”他瞪眼。
“以后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一起出席任何聚会,你担心什么?”她搓搓手臂,牙齿格格作响。“你别把在曾兰萱那里受的气发在我身上,我现在很冷,你快送我下山,要骂下次再给你骂啦!”
他霎时语塞,想再驳斥,却失去了力道……他反应是太过了些,他意识到,在叶萌面前,他似乎无法、也不想掩饰内在的情绪,从前的抑制力,渐渐松动了。但他可以分辨,那并非纯粹的怒气,而是那无以名之的担忧,在找宣泄的出口……
担忧?他在担忧她?他为何要担忧一个经常惹恼他的女人?
他瞥了她一眼,她湿条条的头发还在滴着水串,不时从额前刘海间觑看他,像个大孩子,忐忑地承受他接下来的责罚。
他心一软,僵硬的肩膊松弛,缓和了面部线条。他手探到后座,拿了外套,将她整个上身包围起来,扣上扣子,长指拂去黏在她脸上的发丝,再抽了几张纸巾,替她揪干湿发。
她微微动容,轻声问:“你不生气了?”
他摇头,面目异常平静。“你在做每一件事之前,稍微想一下,你家人会担心你,以后就不会这么莽撞了。”
“喔。”她答应着,见他消了气,心上一块石子落了地。
赵刚如果平日也一样温柔,曾兰萱就不会离开他了吧?
他发动车子,往山下奔驰,一路沉默,满怀心思。
到了他住处附近,她下了车,钻进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厢,挥手和他道别,盯着他车子滑进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她紧裹着他的外套,颓然地伏在方向盘上,望着十楼窗口才亮起的灯光,喃喃念着:“赵刚,你快点上床睡觉,我好想好想洗澡啊……”
*
第4章(2)
地下停车场。
他匆匆下了车,走进电梯,摁了八楼号码键,想起久未开信箱,在一楼电梯门开启时,便走了出去,拿出信箱钥匙,准备开锁。
管理员小李按时绕巡大楼,走到他身后,招呼一声:“赵先生,今天这么早回来?才下午一点耶!”
他心不在焉点头,从信箱抱出一叠信件道:“有重要文件忘了拿,特地赶回来的。”
他早出晚归,早班的小李很少见到他,他也从不出席住户大会,邻居只能对他惊鸿一瞥。这里户数少,住户也重隐私,管理员很少有机会挖掘八卦。
“是这样啊?可真巧,赵太太半个钟头前也赶回来了,她平时也早出晚归的,今天中午就回来了。”小李殷勤地笑道。
“赵太太?”他蓦地抬眉,不明所指。“哪位赵太太?”
“呃?”这是在考他的脑筋急转弯吗?赵刚难不成有两个太太?“您真幽默,就是每天抱着一堆东西进出您家里,长得娇小可爱的那位啊!”而且那位笑靥迎人的女人几乎是一身粉领族套装,总不会是清洁妇吧?
“噢!”心头一阵阴晴不定,他陪笑。“我以为是我母亲来了,我太太很少这时候回来。”说完却一阵懊恼,他这不是越描越黑吗?但随口说出家中出入的上班女郎是来做家务的,只会引来各种揣测吧?他也毫无意愿和三分熟的邻居道出离婚的私事,这比叫他撒谎还累。
难得和赵刚攀谈,小李接续聊着,“赵太太刚才要我跟停车场守卫打声招呼,下午三点搬家公司的车会停到停车场让工人搬运东西上车。赵先生不是刚搬来没多久吗?没听您说要搬走啊?”
当初赵刚的住户资料填写的,的确只有夫妇二人,当然,那是五个多月前的事了。赵刚家中光装潢就花了三个月,他住进来也是近两个月的事,家中成员难道有所改变了?
赵刚听罢却闪过惊色,按捺情绪的工夫使他勉强对小李笑了笑,挤出一番合理的说词。“没事,我们只是把旧的杂物和家具整理出去,要换新的一批进来。”
他不再驻足,快步进了电梯,脑海盘旋着一群问号——小李所形容的自然是叶萌,但叶萌通常只在晚上停留三、四个钟头就主动离去,她为何突然白天回来?而且,小李言下之意是她想搬家,搬谁的家?她左看右看也不是闯空门的料,到底在搞什么玄虚?
他在门前凝神站了一会,之前对这个家产生的所有异样感慢慢回到心上。
离婚前,旧居即已脱手售出,新居进行装潢时,和曾兰萱两人已渐行渐远,但都没有人开口将工程喊停,或许,彼此都想着还有一丝复合的希望,直到签了字,他也不得不搬进新居。
失婚之情使他对新家完全没有产生探索欣赏的欲望,这里到处是她留下的心思,他要避开并不容易,这是他不介意她将家具全然带走的原因之一。他甚至从未一间间房仔细打开看过,除了主卧和书房,其它空间对他而言都是多余的,他下意识在等待着,等待有一天他平静了心绪,再打起精神正视这个家。
但是他再怎么麻木,仍然感受得到,这个家慢慢在变化中,一步步将曾兰萱的气味淡化,他现在就要找出那个原因。
他小心谨慎地开锁,只发出低嘎的声响,反手轻轻地掩上门,站在客厅中央。
那股清甜味又出现了,比平日更浓郁,在空气中浮晃着。
他没有出声唤叶萌。
客厅左手边有两间房,当初是设计给佣人和客房的,从他搬进这里,就是深锁的状态。今天客房门却轻掩而已,露出一条缝隙,他愈趋近门缝,那股清甜味就愈重,很显然地,是从房里传出来的。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同时,也走进了一个女人的世界。
幸运草图案的单人床褥,绿草如茵的地毡,白色的纱帘,小小的松木书桌上摆着一台电脑,简单的活动衣架前摆满了十几个打包好的箱子。
女人的衣服一整叠斜挂在大型绒布圈椅上,大概准备好要装箱,有几件是他在叶萌身上见过的。小李说的没错,她的确是要搬家,但搬的是她自己的家。
这个女人,无声无息地在这个无人问津的空间里建立起自己的一方天地,寄生在他的护翼下,如果不是他心比眼盲,怎会视而不见至此?她何时入侵这里的?
原来,半夜偶然听闻的关门声、早晨温热的早点,都是她所为?他竟如此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