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发生什么事了?」
这场暴雨来得太急,村长急着撤离住在低洼地区的居民,一看到冯蜜,她气了。「这种天气你干嘛来?!村子到处淹水,你没看见吗?快回去!」
「我车上有雨衣,穿好之后我马上来帮你忙!」冯蜜扯嗓说着,跟满山呼哮的风雨声拚了,跑回车上拿雨衣时,她思索一下之前村长告诉她有几户人家的地势特别低,冯蜜回头数着被村里的年轻人搀扶出来的老人家。
赵婆婆、孙奶奶、齐婆婆,唯独不见……「村长!白奶奶呢?」
正在指挥调度村民的村长心一凉,赶忙跑入用来充当临时收容所的两户人家绕一圈,不一会,她气急败坏地跑出来吼着冯蜜:
「白奶奶一定是回头去救你那些该死的鸡了!我告诉过你会发生这种事!万一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村长还没吼完,冯蜜脸色苍白,已经顾不得拿雨衣,撑着开花的雨伞,她摸黑急急忙忙往白奶奶的四合院跑去。「喂!我的手电筒跟雨衣等一下!你等一下!喂!喂——」
村长脱下身上的雨衣要给她时,冯蜜的身影已经融入雨夜中。
「冯蜜!」村长追了一小段路,眼看风雨越来越大,她管不了可以自理的年轻人,回屋安置老人。递茶递毛巾,催老人把湿衣服换下来,指挥村民堆沙包,屋外屋内忙得团团转。一整夜,男人女人的脚步来来去去,村里的青壮人口全数出动,胡子、李老师、梅应朗,一个个搂着见惯大风大雨、脸上堆满笑的老婆婆们进门了。
村长一一递茶过去,让忙了一整夜的村民取暖。在这种寒夜里——
「白奶奶,你把小蜜小姐的鸡仔带来喽?」
好不容易松口气喝杯热茶的村长听到老人家的闲谈,心猛然一抽,这才发现屋子里少了一位台北来的娇客。冯蜜始终没回来。
「胡子,你带白奶奶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冯小姐吗?」听胡子回答没有,村长不敢浪费时间,赶紧说:「她刚刚来了,看不到白奶奶就跑去找她了。」站在门边帮老人盖毛毯的男人连惊慌失措的时间都没有,闻言立刻冲了出去之后,村长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告诉也准备跟去找人的胡子:「冯蜜会不会跑到溪边去找白奶奶了?我告诉她,白奶奶的鸡鸭常常溜到那里去——」
屋内的男人全部冲了出去!
只能在屋里留守照看老人家的村长,在门边急白了脸……
「小蜜小姐很机灵,她鸿福齐天,没事的。来,小咪,来这里坐。」
「奶奶……」难过惊惧得说不出话,此刻终于能够体会冯蜜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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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天雨路滑,冯蜜抖着声音一路找到溪边来,看着底下水位暴涨的溪流,水流湍急,她拚命告诉自己不许哭。但人命关天,万一婆婆真的有个什么,她该怎么赎罪,一条人命她要拿什么来还,拿什么还……
「婆婆!婆婆!」无法承受地啜泣出声,摸着树就要往下走。
「小蜜!」一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焦急地找过来。「小蜜!小——」看见那个蹲在路边准备到溪边的人,梅应朗吓一跳,赶紧冲过来将她拉入怀中。差点被她大胆的举动吓死,差点就被她吓死了……吓死了……
「梅应朗,婆婆去找小鸡了,她不见了,不见了!」看见梅应朗,她终于吓坏地哭出来,对他嚎啕大哭着:「婆婆不见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想下去找她。」
「白奶奶没事。」梅应朗紧紧拥着她,怕她不小心摔下去。「她没事。」
「都是我害的,如果我没把小鸡寄养在她那里就没事了。都是我害的。」在漆黑的夜里到处找不到老人家的恐惧,刻骨铭心,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可以消弭。她完全听不进去,彻底被恐慌击倒,一向引以为傲的自信全失。
吓坏了。
就算梅应朗再三保证,就算随后赶来支援的村民们向她保证白奶奶没事,甚至将她带回村子,让她摸着安然无恙的白奶奶,吓坏的人还是哭个不停。她哭得眼泪鼻水齐飙,再也顾不得什么美丽的外在,此刻人命最重要。如果她害死婆婆,她会受不了……大家一定恨她,她也会讨厌自己……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小蜜……」
因为不知如何止住她的泪水,梅应朗比她更慌,将她带了回去。
他帮哭到声音沙哑的她洗了个热水澡,帮她吹干了头发,然后抱着她坐在红眠床上,全心全意安抚着她受创的心灵,不断不断地安慰因自责甚深而哭个不停的她:「婆婆没事,你别哭了。你哭这么伤心,老人家看了会难受的。」喉咙又一阵收紧,声音陪她一起沙哑着:「你声音都哑了,别哭了,大家都很喜欢你。不要哭。」
「是啊是啊,小蜜小姐,阿朗说的没错。你不要哭了。来,喝一口符水。」
随后跟来关心的婆婆妈妈团,全程关注着小蜜小姐撞邪之后的后续发展。每一个细节,她们都不放过,即便梅应朗在浴室帮冯蜜洗澡,她们也站在外面全程监督着,帮忙递米拿盐与艾草,指挥梅应朗如何使用这些东西帮小蜜小姐收惊镇魂。
为了帮小蜜小姐驱邪,一整晚,婆婆妈妈们在梅应朗房里进进出出。
梅应朗面向窗户,看着屋外的大风大雨,想着十一年前,他落魄潦倒来到山村,婆婆们无条件收留他,那个清晨他也是被这股温暖感动,并且重拾对人的信心。十一年过去,老人们的温柔宽厚未曾改变。变的是他,他觉得不满足,他想要更多。
他怀里的大哭渐渐变成零星的啜泣时,窗外的夜已深。
「阿朗,明天起来把这张符烧给小蜜小姐喝下。收惊的步骤要记得。」
有人在摇着他的手臂,悔应朗猛然回神,对上一双双关怀的老眼。他接下收惊符。「十二点了,婆婆,您们回去休息吧。小蜜没事,我——」
「你别下来,我们自己走,年纪又不是多大了。老要你顾前顾后。」
「年轻人要去开创自己的人生,四十年后再回来这里定居。」
老人家们心心念念都是年轻人的前途,逮到机会总不忘旧话重提。可这次,梅应朗终于给了回应:
「以后我和小蜜会常回来探望您们的。」
正要踏出房间的婆婆妈妈闻言一愕,不敢相信地转头对望着。
「这些年,谢谢婆婆们——」
「好了好了!」急着出去跟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顺便劝劝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你这孩子已经做得够多说得够多了。你想开就好想开就好!以后带小孩回来给咱们看看就好。」
夜色深沈,屋外的风雨仍然,幸好他怀里的风雨逐渐平息了。
随着沙哑的啜泣声渐渐转小,梅应朗惊吓惊惧的心神也渐渐安定下来。大概是因为此刻她在他怀中,所以无惧;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明天早上醒来,她会在怀中,所以惊慌失措的心逐渐安定。逐渐安定……
屋内总算只剩下他们两人,梅应朗摸着还在抽颤的睡脸。
他想跟小蜜在一起,不想再看着她离去。
光想念,已经不能满足他。他变得贪心了,他想确实地拥有这份幸福。
他想掌握他的幸福……
「阿朗,她没事吧?」
老人走后,紧张害怕的情绪全部表露无遗,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造访,梅应朗惊慌地转头瞥去,看见村长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似乎很怕看到他责难的目光一样,头不太敢抬起。梅应朗温柔说着:「她睡着了,哭到睡着了……」说着,晴澈的眼瞳望向睡梦中犹会抽泣两声的嫣红睡脸。
村长如释重负,就要过来帮忙。「让她躺下来睡,不然你手会——」
酸字还没出口,村长就心酸不已地看见梅应朗看着冯蜜的脸上堆满了深爱与怜爱。他拉高棉被,看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说着:
「我等一下……再……」
村长蓦然停步,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惊慌了,因为今晚吓坏的不止有她与冯蜜。或许,他才是那个被吓得最严重的人。从梅应朗抱着冯蜜不放的双手,村长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根本不是冯蜜缠着他不放,而是阿朗放不开冯蜜。
是她自己白白错失六年的机会,是她变得贪婪了。原本她真的只要他幸福就好,后来因为他一直待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似乎也不打算改变现况,她渐渐觉得这是他们两人的幸福,未来似乎是可以期待,别人不应介入。对他的祝福于是渐渐变质,她变得贪心,渐渐把他当成自己的私有物。
最后竟然因为自己不知把握机会,任两人的缘分流失,而怪罪冯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