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其他伙计好奇的询问,江照影还是只有一个答案。
「以前的江照影死了。」
「喔?!」真是高深莫测的答案,那现在的江照影还活着喽?
曾掌柜在作坊绕了一圈,听到伙计们的对话,赶忙拉出了喜儿。
「小姐,留他妥当吗?」
「不都留了快半年了?他能力强,也很认真干活,如果他今天换了另一个名字,曾伯伯还有意见吗?」
「话是这样没错,可江照影过去声名狼藉,斗鸡、赌狗、赛马、看戏、上妓院、喝花酒,挥金如土,虽然没干他父亲、哥哥那些见不得光的坏事,但天性就是一个坏胚子了。」
「哇,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啊?」对于他的过去传闻,喜儿不是不知道,也明白曾掌柜和其他伙计的顾虑,但她仍是自在笑道:「那是过去,他现在是一个踏实的人。」
曾掌柜又望向里面光着上身、汗流浃背、弯腰专注捆扎榨饼的江照影,还是不安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过去挥霍惯了,也许一时失意,尚能安分守己,但哪天又沾惹上狐群狗党,去那销金窟走一趟,恐怕就原形毕露了。」
「到了那时,我们小小的油坊还留得住他吗?」
「说的也是,只是……怕他会在金钱上动手脚,不干不净。」
「咦?曾伯伯当大掌柜的,就不能帮我守住银子?」
「哈哈!」曾掌柜被她一逗,笑瞇了老脸。「有我曾大掌柜在,保证将油坊扶得四平八稳,让小姐天天安心睡觉。」
「曾伯伯,多谢你喽。」喜儿展露甜美的笑容,小女儿似地拉住曾掌柜的手。「我相信阿照,他真的不是过去那个江四少爷了。」
曾掌柜看了她半晌,点头道:「好!小姐从小就聪明懂事,又跟老爷学了那么多本领,小姐用人,我曾老儿放心,小姐说了算。」
「曾伯伯,那你就别再担心了,走,我们去铺子。」
「我还是担心哪!你一天不成亲,那个活宝就一天赖在这儿不走。」
「嗳,又来了?」
喜儿跟着曾掌柜来到前面铺子,果然侯观云又坐在他那把随从扛来的精雕黄花梨木圈椅上,摇着折扇,百无聊赖地看着伙计打油。
「啊,喜儿姑娘。」见了她,他赶忙迎上前去,眉开眼笑地道:「今儿天气这么好,小生想请你到城外踏青,马车都准备好了。」
「谢谢侯公子,可我还得忙着。」
「交给掌柜和伙计不就得了吗?这么一间生意顶好的老字号油坊,你一天不顾铺子,也照样人气兴旺、财源滚滚啊。」
「也许,侯公子还不太了解这间油坊对我的意义。」
「我知道,这间油坊是你爹传给你的,你很重视。」侯观云收起折扇,正了正神色,信誓旦旦地道:「放心!以后你嫁给了我,你的油坊就是我的油坊,我也一样重视,我一定交给最聪明能干、擅于营生的管事,要他将这油坊打理得更加起色。」
喜儿看着那张年轻又充满自信的俊脸,微笑道:「女大当嫁,一年后为爹娘除了孝,我终究还是该嫁的。」
「哗!」不只侯观云睁大眼睛,众人也兴奋地期待她再说下去。
「可我嫁人是有条件的,记得很久以前,我爹就跟提亲的人说过了。」
「啊?!」
「第一,我不嫁出去,我成亲后还是住在这儿,继续打理油坊。」
「喜儿姑娘,我家有大房子让你住啊!」侯观云急道。
「第二,我生的第一个儿子,要姓程。」
「这不就是入赘吗?」侯观云变了脸色。
「就这两个简单的条件,也不算是入赘。」喜儿带着惯有的柔美笑容,「我只是希望找到一个愿意和我同心协力,一起为油坊努力的夫君。」
众人面面相觑,这条件应该不难,可是嘛,又好像很难。
侯观云垮着脸道:「喜儿姑娘,你也知道我是独生子,我不可能住到你家来,又让儿子姓程。」
「那么,也只能说,我们无缘。」
「啊……」侯观云一声惨呼,跌回了他的「宝座」。
喜儿不再理他,任众人去谈笑,转身回去后面柜台。
「曾伯伯,你怎么也学我叔叔昼寝?」她笑着推推趴在桌上的曾掌柜。「总算赶走侯公子了,希望他以后别再来了。」
她推了推,曾掌柜却是动也不动,整个身子沉重无比。
「曾伯伯?!」喜儿心头一凝,眼眶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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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油坊墙外的花丛间,彩蝶翩翩飞舞。
年迈的曾掌柜毕竟熬不过,最后还是走了。
照样是闷热忙碌的作坊里,喜儿握住铁铲,一双大眼睛也不知瞧着哪儿,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锅里的芝麻,完全没有平日的手劲。
伙计们都闻到焦味了,一个个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望向她。
「小姐,让我来,请你回房休息。」
江照影立刻放下手边的榨饼,走到她身边,轻易拿起她手中的铁铲,继续翻炒的动作,及时抢救了一锅差点报废的芝麻。
喜儿并没有回房,而是恍惚地走向平日休息的板凳,坐了下来。
江照影见她脸色苍白,心里和其他伙计一样为她担心。这一个月来,她没了曾掌柜的帮忙,不但得只身撑起油坊,还忙着四处打听名医,探视极为疼爱她的掌柜伯伯,最后又不眠不休地帮曾家处理后事。
她一定很累了。
他无法坐视她疲惫的神色,但又无法放下手边炒芝麻的动作。
「樟树兄,麻烦你去请小梨姑娘过来,要她扶小姐回去休息。」
「好。」
也许是小姐重用他,也许是他干活的本领比别人强,在这段小姐不在的时间里,对于榨油上的一些问题,有的伙计会请他作决定,虽然引来较年长伙计的风凉话,但他既没出差错,还能解决问题,在不知不觉间,大家也渐渐地听从他的话。
「哎哟,喜儿侄女啊,原来你在这儿。」一个惹人嫌恶的声音传来,跟着就是连声惨呼,「啊!好热!这油坊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二爷,我们在忙,请别进来。」阿推立刻过去赶人。
「你管得着我?」程顺看也不看阿推,直接走到喜儿面前,不悦地道;「喜儿你也管管这些伙计呀,都不把我这个二爷放在眼里了。」
「叔叔,你有事吗?」喜儿打起精神说话。
「是啊,要不是有事,我怎么会来到这个烧油锅似的屋子?」程顺挤着笑脸道:「我说喜儿啊,曾掌柜死了有些日子了,你怎么还不找个新掌柜呢?可别耽误了正经的事情。」
喜儿这才想起,她有好一阵子没有翻阅帐簿,也没有关照进料、出油、送货的各项业务,她六神无主,连带油坊也跟着乱了阵脚了。
她焦急地问道:「栗子,外头有没有人来催帐?」
栗子瞧了在场知情的伙计,吞吞吐吐地道:「呃,小姐,大家知道油坊有事,本来也不敢催的,但既然曾掌柜的事忙完了,他们说……啊!小姐,你还是先照顾自己的身体,调养个几天再……」
「别管我的身体,你快说。」
栗子被她一催,只好说道:「喔,王老汉的八十两芝麻钱也该付了;送老吴面誧的五十斤麻油已经迟了三天;铺子里的菜油只剩二十斤,没有存货了,还有好多我说不出来的帐目……呜,小姐,我不像曾掌柜脑袋好,记得一清二楚啊。」
程顺顺水推舟,得意地笑道:「瞧,这不是需要一个能干的新掌柜吗?叔叔我都帮你想好了,侯公子那儿多的是人,待会儿他就带合适的人选过来让你挑了。」
「二爷!」小梨赶来,很不客气地杏眼圆睁,扯了嗓子道:「你就让小姐好好休息,别再来烦她了。」
「哼!你这个小蹄子竟敢跟你二爷撒野!」程顺有恃无恐,反正最后一个管得住他的曾掌柜也死了,他绝对要教从前看不起他的人好看!
「我不休息了。」喜儿握住小梨的手,打算让她扶着站起来。「该付的帐、该处理的事都得赶快做……哎……」
「小姐你怎么了?」小梨紧张地扶她坐稳。
喜儿按住额头,蹙拢了一双秀眉,「头……有点痛……」
由于作坊温度高,她早已汗湿衣衫,鬓发微乱,加上神色疲惫,说话有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江照影见状,无法再保持沉默,忙上前道:「小姐,请你不要担心,这几天已榨了五百斤的菜油,足供铺子所需;还有,若有主顾急着送油的话,我们下午也可以出门送油,请小姐安心去休息。」
「你怎知道要榨菜油?」喜儿诧异地看他。
「仓库一百袋的菜籽已搁置了二十天,可我们向来进料不到半个月就会榨油,我怕来不及供油,所以就作主要兄弟们榨了菜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