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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起螓首让暖风拂面,笑道:“不会,我想像得出来,花很美。快夏季了,茉莉要开了吧?我很喜欢茉莉,可是不能太靠近,我对浓郁的花香过敏,玉兰我还受得住。”

  他扶著她继续前行,近夏的气味宜人,除了微微虫鸣,几无人声。

  两人无言行走了一段路,他放开了她,退至她身后,声音有些异样。“前面是一片草地,没有障物,穿过草地,就是杏花林,你现下自己走过去。”

  她微愕。“可是,这里我还不熟——”

  “快走!”他忽地严肃起来。“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伴著你走,如果不敢走,就睁开你的眼睛,让你自己看清楚前路。”

  “我——”他为何突然难为她?

  “惩罚你自己看不见不能解决你的心病,不想受人摆布就得让你的眼睛复原。你没有害死你父亲,当初决意要收留潘良的是你父亲,你父亲视他如子,让他在自家学堂受教,十年来待他与亲生儿子无异,他不该起了邪心,得不到就想毁掉——”

  “舅爷——”她颤巍巍地想回头。“潘良是我从街头带回来的乞儿,如果不是我多事,我父亲下会应我要求收留他!我们一起长大,是我愚昧,不知他对我有私情,是我,害了两条人命——”

  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掩住脸面。

  如果一切能重来,她该在十一岁那年,就放开那揪住她衣角的街头乞儿,那么这一刻,她还好好的坐在自家学堂教室前,教导那些村里的孩子们念书写字;傍晚时,在院子前搬张凳子坐下,听父亲与村里的洋神父谈著海外的奇人异事和一些新思潮,以及她心向往之人能自由选择命运的国度。

  秦父开阔的胸襟和眼界,让她兴起想随神父回美国求学的念头,在她兴高采烈在心底素描未来的同时,浑不知那双在角落追随她的目光,却愈形阴骛。

  在她还不明白爱情的同时,就看到了潘良眼里的恨,像一把烈火,烧毁了潘良心中根植的爱意和恩情;在秦弱水拒绝潘良求婚,以及他力求秦父允婚失败的那一刻,燃烧到了最高点。

  浓眉大眼的潘良,如手足一样的潘良,再也看不见过往一切恩情。她始终不明白,他对她的执念有多深?竟令他选择了毁灭的手段,在秦父与洋神父聚谈的夜晚,欲逼迫秦父就范,在遭秦父及神父义正辞言痛责之后,没有犹豫,刺杀了两位长者。

  被烟呛醒的她,在屋外对著浓烟烈焰中无助的大喊,负伤逃出的父亲只说了两句话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烟迷薰了她的眼,窒息了她的心,封闭了她的未来,在村长家中醒来的她,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说服不了自己,她是清白无辜的!

  “站起来!”齐雪生不留情地拽起她。“你父亲让你受教,不是要你独善其身,把潘良带回家,是他教你的作人原则,要你懂得怜恤他人,你做了该做的事,但不表示潘良必然懂得回报,这不是你能掌握的事。你父亲要你好好活下去,绝不是要你苟活,如果你说服不了自己,那么你父亲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就要落空了。”

  她抹干了泪,谨慎地踏出两步、三步,再回首,“舅爷,我不想——”

  “走过去!没什么好怕的,我就站在这儿!”他冷声催促,不让她回头。

  “快走!”声音多了不耐烦,她百般为难地再挪移脚步。

  地上是青草,但没了扶持,她却有如行走在绳索上,仿彿下一步就有石子会绊倒她,让她战战兢兢。

  “磨蹭什么?让我看看你的能耐,你都有本领算计我了,你若有勇气到达那片杏花林,我可以想法子延请名医,医治你的眼睛,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行,又何必在齐家仰人鼻息?”

  他一番话,让她还有选择余地吗?

  她毅然仰起脸,连续走了好几步,途中鞋尖不慎给茂密的草根缠住,重心不稳,一脚倾跪,她两手撑起上身,继续迈步,感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勇气却增生了。

  只不过是到林子那儿,再远,也不会超过一里吧?与其心惊胆战的慢慢走,不如咬牙直奔目标,无论如何,齐雪生都在后头。

  她心念一起,执起裙摆,发足狂奔。

  暖风在耳边快速掠过,如鼓心跳是她唯一听到的声音,她跌了几次,爬起来几次,似乎还是到不了尽头,前方净是空旷地,她不作他想,用尽余力奔跑,在耗尽最后一分力气时,一道蛮力勾揽住她的腰,将她硬生生往后扯退,她跌卧在宽厚的暖怀里,咳喘不已。

  “我没叫你用跑的,你快撞上树干了。”齐雪生喘了口气,将她扶直站好,看著她披头散发、满头汗湿,没好气地把挂在发梢上的簪子放进她手心。“回去吧!看不出来你挺能跑的,我相信你的能耐了。”

  她揩去了汗水,口干舌燥,默默凭直觉往反方向走。

  “上来吧!我背你。”他挡住她去路,弯下腰。

  她想了一下,不愿逞能,两手摸索到他的肩膀,往前倾靠上去,他反手一撑,稳稳背负起她,没花什么力气地行走著。

  “舅爷?”她在背上轻唤著。

  “我方才做到了,你会不会食言?”

  “不是这回事,是你后头说的那两句!”

  “我想去哪儿都行,不必在齐家仰人鼻息。”

  他睫毛扬了扬,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前行。

  她身轻如燕,紧紧贴附著他,稳定的步伐节奏感使疲倦的眼皮渐垂。

  他心波动了一下,深吸了口气,道:“别再叫我舅爷了,叫得我在床上像在欺负女娃儿,我没有名字吗?”

  “二毛。”她扬起唇角,没睁开眼。

  他呆楞了一会,气恼地朝在廊檐下等候的小鹃走去。

  第六章

  回到苏州三日,镇日艳阳高照,即使屋外绿树成荫,挡去了不少热气,她在屋内还是感到了闷热。

  秦弱水恹恹地折叠著衣物,充耳不闻小鹃的朗读声。

  “这北方是更乱了,都改朝换代了,那些军队成天打来打去,什么时候才会平静一会儿?”小鹃念了两段报纸,自顾自评论起来。“算了,别打到这儿来就成了,我娘还靠我寄钱回家呢!”

  她但笑不语。

  “咦?这段文章有趣,小姐听听,《自由恋爱之我见》,真妙,又是那个大学生写的,自由恋爱?得了,下辈子吧!瞧齐家上下,除了舅爷,没几个男人看得顺眼的,总不能到外头抛头露面的挑男人吧?真叫我挑,我还——”小鹃咽了咽口水,望向敞开的房门口。“老太太?”

  她将折叠好的衣物放在一旁,笑道:“老太太不会管你的终身大事的。”

  小鹃慌成一团,忙站起来拉了张椅子,恭敬地喊:“老太太请坐。”

  她霎时会意,赶紧离开床沿站好,轻唤:“妈。”

  老太太只身走了进来,瞟了她一眼,“小鹃,到外头待一会,我有话聊。”

  她捏紧了裙摆,接著走到桌边,倒了半杯茶,双手奉上,“妈,喝茶。”

  老太太接过,轻扯薄唇道:“别忙了,坐吧!”

  这是婚后首度老太太踏进她的屋内,众人均知她的特殊情况,并不常打扰她,她也免去了一些繁文褥节,老人会主动过来探她,她颇感意外。

  “这趟回长沙,累坏了吧?”

  “有雪生顾著,还好。”她谨慎答。“妈亲自来,是为了……”

  老太太紧盯著她。“我就有话直说吧!你是雪生要求纳进来的,他喜欢你哪一点,我没兴趣追究,他主动带你回长沙,可见是真把你放在心上,这一点,我也没意见。”

  见她面露疑惑,老太太吸口气道:“但弱水,雪生从娶你进来,在婉茵那儿待不了几次,我知道这不能怪你,不过婉茵毕竟是原配,她怀不怀上孩子是另一回事,你作二房的却不能不知礼,严家和齐家关系密切,很多生意都脱不了关系,你将来就算怀了孩子,也得尊重婉茵,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她咬著唇,困窘万分道:“可是这两天,雪生并没有留下过夜——”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纵使他不留下,你也不能有怨言,更不能想法子让雪生和婉茵生分,我知道你念过不少书,这点道理应该不难明白。”

  她低垂著脸,十分不解,她哪一点看起来有魅惑男人的本领了?她几乎素衣素脸,不施脂粉,齐雪生一向我行我素,不受女人牵制,她总不好把门给锁上,让他进不了门吧?

  “怎么?有意见?”老太太见她沉默,当是抗议。

  “没,没有,您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留意的。”她附和著,却开始苦恼起来。

  老太太视线在屋内转了一遭,回到她身上,忽然目现精光,问道:“你发上的簪子哪来的?”

  “呃?”她闻言抬起头。“是长沙的奶娘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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