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康垂眸凝住仍处于昏睡状态中的金日,好半晌。
「在得知大妞儿嫁给他之后,我一直认为他配不上大妞儿,更不明白大妞儿为何会倾心于他,可是现在……」他黯然苦笑。「我已经没有资格说他配不上大妞儿了。」
他疼爱翠袖十年,终究比不上一个能够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啊!
两个时辰后,营火旁,四个男人正在低声讨论如何加快行进速度,又不致使金日过度劳累,蓦地,帐篷掀起,金日大步定出,退去高烧后的他回复原先的冷峻,目光犀利地扫向炉火上的锅子,里头熬着不知什么汤。
「那是给谁喝的?」
「当然是给金公子你喝的呀!」
金日冷笑。「要喝大家一起喝,否则谁也别想要我喝!」
四个男人骇然抽气。
他知道了!
吞着口水,四个男人面面相觑,太冷天的,额头上竟然冒出汗滴来,一颗颗溜溜地往下滚。
他知道他们曾给他下过蒙汗药了!
那他为何没有杀了他们?
「至少吃了胡大夫的药吧!」黄希尧战战兢兢的递出药丸。「你的高烧是退了,但还是在发烧呀!」
默默的,金日吃了药丸,又喝下大半皮囊的水,再去溪边把水囊装满。
「上路吧!」他说,一边牵着自己的坐骑,踏上那条只能靠两条腿走的小上径。
眼见他自顾自先上路了,四个男人慌慌张张收帐篷、灭营火,急急忙忙拉上自己的马追在后面跑。
现在他们知道他为何不杀他们了,杀了他们就没有人给他做奴隶了!
第二章
雄伟的贡嘎山在远方矗立,拉鲁河环绕着身躯游走在起伏的青棵地之间,牛羊和牧歌愉快的融入浩瀚广阔的草原中,朦朦的雾霭在大片白桦林里袅袅飘拂,经历近一个月艰辛到不行的旅途之后,眼前乍然出现如此美好的景致,翠袖姊妹俩不禁感动得直掉眼泪,以为是在作梦。
总算不必再攀山,不必再渡河,不必再练习惊险动作,不必再踩在深雪里簌簌抖索了……
真的不必了吗?
在拉鲁河畔,有一片淳朴的藏人村寨,一行人鱼贯而入后,藏女便把翠袖姊妹俩带进最大那栋民居内,直接爬上三楼。
「你们暂时住这里。」藏女才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要离去。
暂时?
「请等一下!」为免藏女又像之前那样理也不理她们,翠袖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请问,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藏女看看被捉住的衣袖,再注视翠袖片刻。
「藏边。」
「藏边?」翠袖惊呼。「为什么要到藏边?」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我们在藏边!」袁红袖喃喃咕哝。「大家会拚命在川境找我们,可就没有人会找到那里去!」
翠袖瞥一下妹妹,再低声下气的央求藏女。
「你们要抓的是我对不对?那,请你们放了我妹妹吧!」
袁红袖猛翻白眼。「拜托,大姊,他们才不会放我呢!放了我,不等于要我去告诉大家说你被捉到哪里去了吗?」
「那你就不要说嘛!」翠袖脱口道。
「怎么可能不说?」袁红袖哭笑不得。「就算我答应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真的不会说呀!」
好像在证实她的话似的,藏女用力甩开翠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翠袖姊妹俩相顾一眼,不约而同跑到窗边,两个人挤一扇小小的窗往外探头望出去。
川境各地区的康巴民居都有个别的特点,并不尽相同,譬如她们此刻所处的这栋民居是由片石砌成的碉楼,庞大又厚重,简直就像是一座碉堡,不管是要攻进去或逃出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看这村寨大小,多半是某个小土司的领地。」袁红袖猜测道。
「这里究竟是哪里?」翠袖困惑的问。
「不知道,不过……」袁红袖继续朝外探着脑袋。「要入藏多半是经过河口或道坞,我们已离开大雪山,所以不是道坞,河口有德靖营驻守,所以也不可能是河口,但之前我有听他们说前头那条河是拉鲁河,所以嘛,嗯嗯,我猜这里是河口南方的祝桑草原。」
「既然要到藏边,为何要停在这里?」翠袖纳闷的又问。
袁红袖啼笑皆非。「你问我我问谁?」到底谁是姊姊呀?「可能是他们还没有和藏边那儿联络好,或者是在等那边派人来接手,我哪知道!」
「那么……」翠袖望定碉楼前那些汉装道服的人。「那些人又是干嘛的?」
原只是十几个藏人把她们从建昌绑走,但在离开磨西面时,竟有七个道士默默跟在他们后面走,仿佛他们是某个神秘的朝拜队伍似的,想要到圣地朝拜的人跟在后头就对了。
之后,他们越过大雪山,在贡嘎山腰的一座寺庙里停留了三天,这期间,陆续又有十多个汉人加入,不管是道士或汉人,一看就知道是从中原来的,只不知为何会和藏人凑在一起?
「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耶?」翠袖听得又糊涂了。怎又和反清复明扯上关系了?
「最好清廷天天都在打仗,打得愈乱愈好,这是反清复明组织最乐于见到的,所以他们总是偷偷派人来帮助藏人,甚至煽动藏民作乱,譬如两年前班滚的作乱就是他们的杰作……」
袁红袖漫不经心地解释,双眸往右边瞥去,那儿有一座小小的湖泊。
「就这点而言,我觉得反清复明那些人真是卑鄙,反正死的是藏民,他们不痛不痒,多死几个没关系,啧,超恶劣!」
「原来川境这边也有反清复明的人。」翠袖吃惊得脑袋更混乱了。
「当然有,从云南贵州那边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爹说的呀!」
「我就没听爹说过。」翠袖闷闷地嘟喽。
「因为你不喜欢听那种事嘛!」
转个脸,袁红袖又往左边看去,那儿是一大片车原,还有两座黑色牛毛帐篷,帐篷前是犁丰群,旁边是丰圈,那是牧区特有的活动民居。「大姊你总是希望大家能够和平相处,管他是汉人、满人、藏人还是苗人,最好统统都不要打仗,大家一起来做朋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爹说的,无论是多么安居乐业的盛世,还是会有人找借口开战的。」
翠袖沈默了会儿,叹气。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我让你一步,你让我一步,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大家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
袁红袖回过头来,见翠袖一脸沮丧,不觉笑起来。
「要是大家都跟大姊一样单纯,也没什么仗好打了,我可不希望如此!」
「咦?为什么?」翠袖讶异地问。
袁红袖吐吐舌头。「将来我想跟爹爹一起去打仗,像我这么凶悍的姑娘,大概没有男人敢要吧?所以我会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孝顺他们,二姊和小妹抢着说要招赘,但我想她们只要过继个儿子给袁家就行了,反正爹娘身边有我在嘛,如此一来,大姊就不必再为爹娘担心了吧?」
闻言,翠袖心头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只是她,妹妹们也千方百计在为爹娘设想,每个人都想牺牲自己成全其他姊妹,即使没有人说出口,但大家都是有心的!
「红袖,你放心,有你姊夫在,不会没有人敢要你的!」她梗着声音保证。
「但爹娘……」
「有你姊夫出面,还怕赵总兵不让赵大哥入赘吗?」
袁红袖怔了怔,旋即恍然。「对喔,姊夫是堂堂固伦贝子,赵总兵哪敢不听他的!」
翠袖点点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他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袁红袖笑了,「姊夫还算有点用处嘛!」随即又收回笑容,不屑的哼了一下。「但在这件事上,他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废物一样!」
「他的身子还没有复原,」翠袖不高兴的为夫婿辩驳。「不能勉强他嘛!」
只有她最清楚,金日曾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差点为她送了命,也是为了保护她,他才会熬磨到今天还得喝药休养,但无论她如何解释,她们都不相信,更无法了解。
因为她们不是那个被他紧紧护在怀里不放的人,她们也没有看见他的背被砍成什么样子,没有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不松手。
唯有他!
「话说回来,赵大哥他们也好慢喔,」见大姊不高兴了,袁红袖耸耸肩,若无其事的转开「攻击」目标,不想让大姊更不开心。「难道他们还没有找到我们留给他们的记号?」
「对喔,真的很久了耶!」翠袖也开始担心了。
「你想……」袁红袖搔搔脑袋。「会不会是我们留得太隐密了?」
「最好不是,但如果真是的话……」翠袖更忧心了。「怎么办?」
袁红袖皱眉思索片刻。
「也许我们终究得自己想办法逃走?」
「我们自己逃走?」翠袖惊叫。
她不是没想过要自己逃走,但这牵涉到妹妹的安全,她就必须先仔细思考清楚,于是愈想愈不妥当、愈想愈不安全,万一她们没逃掉,而那些藏人一火大,干脆杀掉妹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