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必了,阿玛才不想管我的事儿,我可不要惹他心烦。」
「不会、不会,只要我说一声,你阿玛一定会很『开心』的管!」
「开心的是额娘,阿玛才不会开心呢!」
「我说会就会!」
「不会!」
「会!」
「是喔,阿玛是你孙子!」
话刚说完,呼一下,人影乍闪,允禄已如幽魂般栘身至床前,金日才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铁铸般的五指已然紧紧掐住他的颈项,床前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流露出狈厉又邪佞的煞气。
「你说什么?」冷酷、生硬、残忍得不似人类发出的声音,没有人怀疑允禄是否真的会亲手扭断儿子的颈子。
霎时间,包括翠袖在内,所有人都骇傻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而金日,他几乎快窒息了,但他半声也没吭,反正他叫破喉咙也没用,老爹绝不会松手,不过,那个能让老爹放手的人已愤怒的大叫过来了。
「你敢动小日儿一根寒毛,我就哭给你看,哭到你死都下能安宁!」
铁手立刻松开了。
但满儿还是气不过的踢他一脚,「你杀谁都没关系,竟敢动我儿子!」再奉送一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又一脚,
「你竟想杀了他!」再一拳。「好,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那个被踢又被揍的男人铁青着脸色一步步往后退,白净秀气的可爱脸儿逐渐扭曲成一副恐怖的表情。
「不许再踢了!」他低吼。
静了一下。
蓦地,满儿很夸张的哇哇大哭了起来,只有鸡猫子鬼叫,没有半滴泪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回娴贵妃找我进宫去探口风,问我要不要找个伴,我就在猜是你在外头看上了哪位名门闺秀绝世美女,说不定早就姘上了头,连孩子都生了,所以你现在才要杀了我的孩子,从小日儿开始,一个一个杀,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唔!」
故事说得正精采,又顺又溜,下文还有好几百箩筐,足够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偏某人没有耐性听下去,冷不防探手攫来她的脑袋,当着所有人的眼,重重的吻下去,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除了金日、铁保和何伦泰。
好半晌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一脸迷醉嫣然,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作贼心虚,嗯?」
语声甫落,娇躯已被托起,人影一闪,踪迹杳然,众人又是一阵错愕。
「令堂……」好半天后,黄希尧才说得出话来。「不会有事吧?」
「有事儿的是阿玛,绝不会是额娘。」金日笑嘻嘻的揉着自己的颈子。「阿玛这下子可惨了!」被掐这么一下,换来看场好戏的机会,嘿嘿,值得。
翠袖连忙去拧热毛巾来替他热敷。
「阿玛不会真的……杀了你吧?」她胆战心惊地问,两手还在发抖。
「怎不会,保证毫不迟疑,倘若额娘没有阻止他的话。」金日抬高下巴,方便她替他热敷。「这天底下可没有阿玛下不了手的人,父母,兄弟,子女,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扭断我们的颈子,除了……」
他微微一笑,「额娘,额娘是阿玛唯一下不了手的人,不但下不了手,而且步步退让、事事容忍,甚至于……」大眼儿徐徐垂落。「只要额娘说句话要他去死,阿玛也会立时立地的死给额娘看,连原因都不会多问一句……」
「咦?」黄希尧惊呼。「难下成……难不成当日你说的人就是……」
金日嘿嘿笑起来。「没错,就是阿玛。」
翠袖看看黄希尧,再看看金日,满眼困惑。「谁是阿玛?」
这话问得可真奇怪!
金日不由莞尔。「以后你就知道了。」
「姊夫,你爹爹又不是哑巴,干嘛都不说话?」袁红袖不甘寂寞,也凑到床边来问。
「阿玛原就不爱吭话儿,心里头一憋闷就更严重,几乎不开口,真跟哑子差不离。至于他为何憋闷……」金日咧嘴一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多半是因为额娘硬逼着他来找我,阿玛最讨厌管我们几个孩子的事儿了!」
「但姊夫,你是他的亲儿子呀!」
「那又如何?阿玛心里头只有额娘,我们根本放不进他眼里,还嫌我们碍眼碍事儿呢!」
真有这种父亲?
「令尊……」黄希尧迟疑一下。「究竟是内城里的哪位?」
「别问,」金日轻轻道。「阿玛跟我一样,出了京就不提自个儿的身分,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是谁——除非必要。」
「但纪山大人知道姊夫是谁,也知道姊夫在这儿了呀!」袁红袖辩驳。
「他是知道,但他不会随意说出去,」金日淡淡一笑。「他不敢。认得阿玛和我们几兄弟的人都知道,一旦出了京,就不能随意泄漏我们的身分,即使当面也最好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
还用问,庄亲王府里的人出京多半是为了「办事」,一旦身分被揭穿了,还能办什么事儿?
不过,这种回答可不好讲。
「免得给我们添麻烦。」
「可是……」
袁红袖还想再问,金日很夸张的打了个呵欠,拉被子作势要躺下去。
「我累了,三妹,待姊夫我睡会儿,精神好点儿再来陪你唠扯如何?」
「唠扯?」
「聊天。」
「啧,聊天就聊天,干嘛捞什么扯,我还捞鱼咧!」
于是,众人陆续离开,翠袖扶金日躺下后,正想去把火盆弄旺一点,手腕却被他攫住。
「别走,躺下来陪我,我先眯一下眼,待会儿就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
话说完,他也睡着了。
想让她尝尝他的「骚」劲儿?
等他有力气发骚时再说吧!
第四章
又飘雪了。
打着哨儿的寒风冷气透骨,一阵阵刮过去全挟着雪花飞舞,屋外头,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远近的荒原山岭俱是一片冷清清的寂荡世界,无尽无绝的苍苍银白,看得人连心都冻结了。
「这里过于寒冷,雪期会持续至二、三月,四月时也不见得会回暖,实在不宜休养。」
「那么,打箭炉如何?」
「此刻起码有几千兵马驻扎在那儿,更不适宜。」
「这么说来,往东、往北部不成,往西更冷,那就只有往南……嗯嗯,建昌?」
「建昌是可以,不过……」
因为大夫慎重的劝告,金日清醒数天后,大家就开始商量着得尽快赶回建昌,问题是……
「非越过大雪山不可!」
「没错!」
「可是……」
没下文,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金日身上,后者正在喝汤,被大家盯得汤喝不下去,忙着反瞪回去,幸好允禄没兴趣盯他,不然儿子一定瞪输老子,虽然父子俩的眼睛一样大。
「干嘛了我?」
「八成会死在半途!」
一句话问出去,居然给他这么一个回答,太瞧不起他了!
「大雪山是不?容易,我越给你们看!」又不是没越过。
众人齐翻白眼——包括翠袖,转开头,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你们……」金日愤怒地挺身想跟他们抗议,不料胸脯才刚挺高,喉头就痒起来了,下一刻,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咳个不停,别说抗议,连半个宇都说不出来,自己先投降吧!
幸好,大夫找了个顶厉害的苗族向导给他们。
「不越大雪山?可以,但得绕远路。」
「还得尽量找温暖一点的地方走。」
「也行,路程更远。」
「最好是平坦好走一点的路。」
「没问题,路程加倍远。」
「远就远吧,总之,能平安到达最重要。」
于是,接下来近两个月时间,除了除夕、元旦那几天之外,他们都花费在回建昌的路程上,途中还不时得停下来休息两天——每当翠袖把脑袋采出马车外大喊:
「又发烧了!」的时候。
一路南行愈来愈温暖,翌年元宵节过后几天,他们终于越过雅砻江回到离建昌不远的一处彝族小村子,气候是那么温爽宜人,金日也不再发烧了,苗族向导便领了丰厚的酬庸后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我们在这儿待两天吧!」
再半天就到建昌了,满儿却嚷嚷着要在这儿歇两天,不为别的,只为一回到建昌后,她就得被「关」起来了!
谁敢关她?
她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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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实素简的竹篱瓦板屋点缀在粉翠的山谷间,村子四周的草地是那样的绿,一阵微风吹来,早熟的花瓣随风飘落,几个彝族孩子在溪边抓
鱼烤鱼,惹得金日兴致勃勃的也想去凑一脚,可惜他连走两步路都得人家扶着。
「他……他大爷的!」才走出房门进到堂屋,他就上气接不了下气,喘得快昏倒了。
「大阿哥,您……」
铁保担忧的扶着他在火塘旁席地而坐,火塘坑中立着三块锅庄石,上面炖着一锅牛汤,香喷喷的冒着热气,对面坐着允禄和满儿,下首是黄希尧与赵青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