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青衣与枫叶相映成趣,是火红中的一抹青影;如同他不可能错过那条火红色的人影一般,她也注意到他了。
身影飞掠,霎时已经伫立在他跟前,仰起脸瞪著他。
俊逸斯文的面孔,浑身儒雅气质,玉树临风般的姿态跟那双永远写著温柔微笑的眸子。
怎么样都很难把他跟当年那个连走路都会跌倒、试图用一双熊腿练成鹤立的男孩联想在一起。
她经常想,是不是师傅怕木长青被她欺负得太惨,所以背地里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否则他怎么可能从那么笨拙的男孩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变得太俊朗、太有一派宗师的气势、太有风雅之士的儒风,简而言之,他变得简直不像她的师兄了。
“你又偷跑回去白云学苑了。”他叹息著,伸手从她头发里挑出几片细碎叶片。
火红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不该再回去的,如果被莫三师叔或者其他人发现,他们不会轻易放你走。”
“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能力留住我。”她傲慢地嗤了声。“你知道的,学苑里的多半是脓包。”
“那你又何必回去偷学他们的功夫?”
“如果师傅肯尽心尽力教我,我当然不用那么辛苦跑回去偷师——”
木长青叹口气,修长的手指轻触她的唇办打断她。“师傅对你我从来没有私心,我们学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
肌肤相触瞬间的那一颤,他感觉到了吗?他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吗?那种奇异的欲望……连眼睛都会著火的欲望——眼前这清白如玉,干净得犹如初生婴儿的男人能够了解吗?
火红儿别开脸,灼灼双眸依然骄纵地瞪著他。“意思是说咱俩天分不同,明明同一个师傅所教,明明同样的招数,使出来却有著天壤之别?有这回事?”
“就算同一笼蒸出来的馒头,吃在你我的嘴里,也一样有不同滋味不是吗?”他微笑。
“去!这种诡辩也只有木大宗师说得出口。”火红儿不由得笑了。
“别这么叫我。你知道我从来不稀罕当什么‘宗师’。”木长青叹息。
温柔地轻抚过她的发,一片爪形红叶落在她发际,衬得那绝色娇颜更显明媚艳丽。他可以理解白云学苑里那些师兄弟们为何个个为她痴迷,看著她一天天成长,出落得越发艳光四射,就算是木头也会动心。
他知道她每隔几天就回白云学苑去做什么,也知道那些师兄弟们会要求她做什么。他们都不再是小孩了,再也不是亲亲小脸、拉拉小手就能满足,他们需索更多,而她……究竟给了多少?
他嫉妒,可是那些嫉妒从来不曾写在脸上。他知道自己嫉妒,却又无能阻止,那满腔的醋意就只能化为不断追逐她身影的一抹忧郁眼神,日日夜夜。
“真不稀罕?那就赶走山下那些人,叫他们从此不准再上山来找你。”
火红儿妖媚一笑,倏地抽身而去,火红艳影在山林间飞窜。“我这就去打发他们!”
“唉……”
木长青好气又好笑地揉身追了上去,火红儿的身影虽快,但总窜不出他一丈之外。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在山林间奔驰著。为了摆脱他,她不时回头,神出鬼没地劈出掌风,而他从来都是不闪不避,那掌风到了他跟前便自动化为无形。
火红儿不服气,几次揉身欺上来,那鬼魅般的身影匆前匆后围绕著他,木长青却只是微笑,笑容里包含了无限的纵容、溺爱,像看著小孩要脾气的长辈,他甚至不出手,只是这么跟著她,不让她离开。
“嘿!我就不信逼不了你出手!”火红儿恼怒地嚷了起来,屈指成爪,倏地往他胸口直扑,木长青不闪不避,她脚下却是一蹬,蓦地发出惊呼!“呀——”
“小心——”
青袍瞬间被划出五道爪痕,他本可以躲过这一抓的,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不会躲。
就算那五根爪子真真戳进了他的心窝他也不会躲,他只知道伸手扶住她,让她不至于跌倒;他的心远远比不上她身上的一小块瘀青,于是那爪子便在他的心口停住了,掌心贴著他光滑微凉的肌肤。
“早晚真会被我抓死……”火红儿嘟囔著,娇躯依偎在他胸前。
掌心之下,他的皮肤好凉好凉,从来都是这样的,无论她的手有多么炙热、无论她多么努力贴住他的肌肤,想给予他温暖都没有用,木长青的躯体总是这么凉凉的,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所有。
木长青温柔地拥抱著她,下巴抵住她散发著奇特香气的长发,他几不可闻地喟叹一声。
如果……如果可以就这样到地老天荒,那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就这样拥抱著,在这幸福的瞬间死去,他真的宁愿……死在她的爪上。
而她聆听著耳边传来稳定的心跳,那声音是世上最美好的声音,只有这种声音可以让她忍不住叹息,忍不住要紧紧地、紧紧地贴住他。
于是,她踮起脚尖,轻柔地靠在他的肩头,将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她已经感动得想哭。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可以就这样拥抱著,在这幸福的瞬间死去,她愿意。她的心不断不断地呐喊著:我真的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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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要死了。知天命的他老早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就在这个山顶上、就在这个深秋;在枫红时刻、在他毕生最得意的两个徒弟长大成人之际。
他应该要了无遗憾的,毕竟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对上天最后给他的习题尽力了;但他却依然还有遗憾,遗憾自己不能活得更久,不能看到挚爱的徒儿改邪归正……
他清澈的眼光凝视著徒儿身后的合影……
一度,那影子真的消失了,如影随形的魔影在火红儿纵火的那天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真是他们师徒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是随著时间一天天过去,合影不知不觉地再度出现,从淡淡的、几不可见的一抹阴影变成一团乌云,如今暗影已经与火红儿形影不离,成为她身影的一部分。
他知道、木长青知道,连火红儿自己也知道,那抹合影又成为他们心头上无法漠视的一部分。
这孩子魔性如此之重,他跟木长青两人的爱也无法将之驱离。
凝视著小徒儿那张绝美艳霞的小脸,辜大师傅不由得深深叹息了。
缠绵床杨的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火红儿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他,这才惊觉师傅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他真的已经很老很老很老了。
回想当年,这只手每隔几天总会牵著她漫步穿越白云学苑到校门口吃—碗热呼呼的糖馄饨。
那条路很长,路上充满了学生的嬉闹声、练武声。他们远远地就能听到糖馄饨小贩所用的响板趴跶趴跶地叫唤著。
那样的日子总是在傍晚有著暖暖夕阳的时刻,金色的阳光照耀著一老一小,他们沉默无语地走著,偶尔她会抬起眼睛狐疑地打量著老人,等著他随时用力甩开她的手……可是那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凝眸注视著老人的脸,看到他脸上那温柔的笑容,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吧?那些吃糖馄饨的日子,老人坚定地牵著她的小手,每当她贪婪地喝著热甜汤时,他总带著这样的笑意温柔地轻抚著她的发,轻拍她炽热的手。
火红儿微微抿起唇,别开脸,不愿意让老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悲伤;她的师傅,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毫不设防的人;他毫无芥蒂地收留了她,每天每天都用这种温柔宽容的眼光爱怜地望著她,守护著她成长。
而他……就快要死了,就在今晚。她仿佛可以听见从冥界传来的催促声。
握著老人枯瘦的手,她心中充满了悲伤,而那种悲伤说下出口、流下出眼泪,这世上……她再也不是任何人心爱的小徒儿,再也不是了。
老人的另外—只手握住了大徒弟木长青的手,他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以眼神与徒弟交流;对这个木讷寡言的徒儿,他心中有太多骄傲,也有太多不舍。他将要吃苦啊……这天性憨直、丝毫不懂得人间险恶的首徒。他只能深深一叹。
这两个徒儿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多想知道……多想知道啊。可惜上天却不愿意再给他多点时间,他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于是老人将两个徒弟的手轻轻叠放在一起,来回凝视著他们,那珍爱无比的眼神仿佛要将他们的形貌永远镌刻在自己的灵魂里。
他微微一笑,如同每天早晨教他们练功时低下头来凝视著他们的那种温柔……
陪伴老人多年的水烟杆终于熄了,如同老人的生命之火。
心爱的徒儿们,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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