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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峻威注视着她,真希望头巾飘得再高一些,让他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

  可惜道姑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迅即抓住飘飞的头巾下摆,走出门去。

  看着她的背影,彭峻威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这老婆婆真够倔!」

  当夜,道姑再次赶走所有的人,闭门为盈盈夫人治疗。

  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夫人的房间察看她的病况,同时,也不浪费彭翊授与她的特权——任意使唤其它人。

  她毫不客气地指使彭峻威。「小子,照着方子,去药铺把这帖药配齐!」

  刚从兵马司回来的彭峻威,还没来得及看看娘,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就塞进了他的手里。

  看了眼药方,彭峻威二话不说,立即照办。

  彭峻威将药取回来,才进门,又是一个药罐子塞进他怀里。「去把药煎来。记住,一日三次,先用泉水泡药,然后『武火』一往香,『文火』二灶香……」

  彭峻威仔细地听着,连连点头。

  等她说完后,他刚准备把药送到厨房去让厨娘煎药时,却被她唤住了。「小子,你得亲自煎药,不得假手他人!」

  「为什么?」彭峻威愣住了。替娘煎药他当然没有意见,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他亲自去煎药。他可是一心记挂着娘,才匆匆跑回来看望娘的,可前脚进门,娘的面没见着,就被她指派做这做那的,口气还那么不客气。

  「不为什么,只因药里搀进了孝心,药效会更佳。」其实雨儿知道自己这么为难他,全是因为她需要用这样的方法与他保持距离。

  看到他累,她在疼惜的同时,也有一种近似报复似的快感,她为自己的这种心理感到担忧和困惑。

  原以为经过八年,自己已能淡忘过去,可是显然她错了,她没有忘记任何东西。

  那么,她该怎么办呢?她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自己的心!

  面对这样的回答,彭峻威再聪明伶俐、文采飞扬,也无言以对了。

  是的,他要做个孝子,他要用真心替娘煎药,要让娘的病早日康复!

  于是彭峻威默默地去煎药。药煎好后,他小心送进了娘的房间。

  「尝药!」还没将药碗放下,立于床首的道姑就下了命令。

  彭峻威二话不说,凑近碗边就呷了一口,心里暗喜自己在送药进来前已经将滚烫的药水吹得温度适中了。

  可是药水才入口,他的鼻子、眉毛全拧在一起。

  「哇,这是什么药?比黄莲还苦,比蓖麻籽还烈!」他连连吐着舌头说。

  道姑接过药碗,冷冷地说:「良药苦口!」

  郎中狠手!彭峻威立即接了下半句,只不过怕激怒她而没说出口。

  他才正想在娘床边的椅子坐下,可屁股还没碰着椅子,道姑又发号施令了。「去!把这些药拿到屋顶上去晒晒。」

  「晒药?让下人去不行吗?」他真想陪在娘身边一会儿。

  可是道姑不答应。「别人去做得搭人墙、踩云梯,你蹦一下就窜上去了,干嘛要让别人受累?」

  听她如此说,彭峻威也只能忍住气,端起那簸箕草药,跃上屋顶晒药去了。

  当天傍晚,老道姑更是迳自向彭翊提出了要求。「大人,伺候夫人的活儿杂,请留下三将军在家里帮忙跑腿吧!」

  彭翊略怔,看看站在旁边的儿子问:「府中佣人不够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贫道认为,人间五行,孝字为先。汉文帝尚能亲尝汤药,侍母病榻三年不怠,终为仁孝之君,得民心于天下。大人其它诸子皆有军务缠身,唯三将军虽有官职却可告假留家,孝儿侍前,对夫人的治疗只有好处。」

  彭峻威没等彭翊说话,就对正襟危坐的道姑略微一拜,语气中有几分调侃地说:「婆婆不愧神医能测心,在下也正有此意,请爹爹准孩儿在家侍亲。」

  彭翊看出这位道姑似乎对儿子不满,但她说得不无道理,而他也有此意,于是点头道:「好吧,威儿这几天就留在家中伺候你娘吧!」

  自此,道站每天从清晨来到盈盈夫人床边,直到深夜方离去。大家都不知她是如何给夫人扎针治疗的,只能从她将人赶走推断,她一天要为夫人做两次治疗。

  不做治疗时,她会令人将门窗全部打开,让室内空气流通。也会不断地支使彭峻威做这做那,从不让他有片刻时间待在夫人的房间——她的附近,因为只要他在,她的心情就难以平静。

  夜里,彭峻威在厨房煎药,他认真地点着香,计算武火、文火的时间。

  无尘道姑走来,揭开药罐闻了闻。「哪里取来的泉水?」

  彭峻威一愣。他没有用井水,专门跑了趟城外清凉寺,取来一大坛泉水煎药,她这样也能闻出来?

  「不用惊讶,辨味断色乃行医者最基本的能力。」道姑轻描淡写地说,盖上了盖子,走到台子边检视他晒过的药。

  看着她孤傲的背影,彭峻威心头盘旋已久的疑虑如鲠在喉,不由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能否请婆婆明示?」

  「说吧!」声音依旧平淡。

  彭峻威看着飘动在她脸上的头巾,真想一把扯下它,将老道姑此刻的表情看个一清二楚。可是,他没有动,依旧坐在火炉前,控制着火。

  「婆婆为何独与在下过不去?」

  「是指留府侍母之事吗?」显然看出了他早先的动机,道姑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仿佛要躲避什么似的,语气中突然有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后显露出的犹豫之色。

  「不,那是在下早已向爹爹提过的,并非因婆婆之语。」彭峻威将她细微的变化全看在眼里,不由心里好笑。

  看来这位传言道行极高的老道姑,还得再修练修练,才能真正做到飘逸出世。

  心里虽如此想,但他还是恭敬地问:「婆婆何故对其它人均能和颜悦色,独独对在下处处刁难?在下认识婆婆吗?或者说得罪过婆婆吗?」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黑色面巾仿佛被一股力量所吸附,猛地贴在那张彭峻威无法看见的面颊上。可惜凸起的五官刚呈现出一个轮廓,道姑立即抬手抓住面巾,将所有痕迹掩盖。

  「你问这些做什么?」她力持平静地问,但心灵正在受着狂风暴雨的考验。

  他简单的一句话,竟让她八年来竭力忘记的往事清晰地涌现眼前。她提醒自己不要被他迷惑,不要显示出脆弱的感情,可是她的身躯却无法控制地颤抖……

  空气显得紧绷,彭峻威故作轻松地说:「在下不想做个糊涂人,只想弄明白婆婆为何讨厌在下?」

  「讨厌?」道姑低沉着嗓音,掩饰自己的情绪。「公子此言何意?」

  彭峻威决心把话说明,省得每日照顾娘时还得跟她斗气。「从第一天起,婆婆就对在下挑三拣四,在下可从来不知自己如此惹人嫌呢!」

  「哈!」道姑竟意外地嗤笑一声,鄙夷地说:「风流惆傥的状元郎,成天拈花惹草、竞花弄月,除了惹人爱,哪会惹人嫌?」

  她的冷嘲热讽可引起了彭峻威的好奇心。

  身上无尘,心中无垢的老道姑,怎会在意此类花花俗事?又为何对他这个早已脱离浮华生活多年的男人如此熟悉呢?

  她究竟是谁?

  强烈的好奇和期待,令彭峻威感到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他渴望查出她的底细,弄明白她厌恶自己,或者说关心自己,并熟悉自己过去的原因。

  他调整柴薪转成文火后,抬头注视着道姑,揶揄道:「想不到婆婆此等高人也难脱尘世俗物,在下当年确实风采过人,可那也冒渎了高人吗?」

  「自大狂妄!」道姑的衣襟无风自动,彭峻威敢肯定自己看到了她在面纱后的眼眸闪闪发亮,他相信那极可能是恼怒使然。

  「怎的自大狂妄?」他不放松地问。

  「哼,你心中自知!」说完,道姑拂袖而去。

  彭峻威注意到,她的一只手始终紧抓着面巾,而且脚步凌乱。

  感觉到她的仓惶,彭峻戚相信她对自己的讨厌肯定有渊源,可惜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曾得罪过这样一号人物?

  「哼,乖僻、冷漠的老道姑,就是想折腾人!」

  彭峻威低声咒骂着,嘴角一扬,安慰自己道:管她是谁,只要能将娘的病治好,随她怎么折腾都行。

  此后,举凡晒药、取药、碾药等跑腿受累的活,都成了彭峻威的工作,下人们均不得插手,否则道姑定有一套孝子侍母的理论教训他,而且还会以离去相威胁。

  因此大家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心疼过去从不近灶房的三少爷,现在几乎成了「火夫」,每日围着火炉、药罐转。

  令人欣慰的是,道姑虽然对三少爷蛮横无理,但医术确实高超,短短几日的治疗,盈盈夫人就醒来了,尽管还不能说话,半边身子仍没有知觉,但已经可以辨认出每一个人,这实在是令将军府的人们高兴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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