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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红木圆桌上摆着一对红烛,上头摆满梆果蜜饯,文酒合卺,一旁的高几上满是玲珑剔透的珍奇古玩,窗棂上头还悬着一把通体晕墨的漆金古筝,触目所及皆价值连城。

  可最引唐诗意垂涎的,是那把筝。

  透过屏风,她向大门探去,眼见夫人在此,她便蹑手蹑脚地撩起裙摆,缓步走向那把筝,伸出残缺的玉指搁在筝弦上,尚不及发出声响,便自卑地将手缩回,退回床畔。

  她呆愣地望着自个儿扭曲的双手,与那绝美的筝相比,不禁激起她自卑的涟漪;这辈子,她还未曾对自个儿的双手感到如此的自惭形秽过。

  或许是因为以往不曾碰触过如此美伦美奂的乐器,遂她一直不明白当这一双没有血色的手摆在上头时,会是如此地触目惊心。

  以往爹也曾打算让她习琴弹琴,但这一双手却无法控制,无法跟上那千变万化的丝弦拨法,最后……终究是放弃一途。尽管她是恁地熟谙音律,可这一双手却硬是不服从她的意念动作,空留无奈。夫君会因此而嫌弃她吗?

  唐诗意凝睇双手的绝艳眼眸,沿着不为人知的怅然若失,她晓诗词、谙丹青、通音律,却无以将自个儿所写的乐谱、指法以及所填的乐谱用在自身上,真是令人感叹。

  是幸、是不幸,现下还没个准儿。

  大门倏地大响,嘈杂地响起数个脚步声,令唐诗意急急地将红头盖披上,将双手藏于袖内。

  “乐扬……”

  “先让咱们瞧瞧你的娘子,咱们才走。”

  “是呀、是呀,若是见不着新嫁娘,咱们今晚铁定闹得你洞房花烛夜成了乐扬伤心夜。”

  一干人鱼贯进入这喜房,掺杂着三两醉语,笑语如珠;坐在床畔的唐诗意敛下眼眸直视地板,望着站在她身前的那几双靴了,心里不禁有点局促不安。

  今儿个是新婚之夜,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到这喜房来?

  唐诗意久未接近人群,一双藏在袖里的玉手不安地绞扭着,直到手心淌出丝丝汗水。

  “那怎么行,今晚是咱家少爷值千金的春宵,岂能让这几位公了给扰了兴?”一句清朗而率直的声响,突地插入这群吵嚷的人群声中。

  “来、来、来,让小管家我来为几位公子开开怀,到那喜筵上,让管家我为自己新官上任喝一杯,也为咱家少爷成婚喝一杯,更要与几位公子畅所欲言、通宵达旦地吟风咏月,学那李太白水中捞月,仿效‘将进酒’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说着、说着,便将一干闲杂人等带出喜房,随着渐远的声响,房里头突地一阵沉闷默然,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唐诗意一双纤弱不睥不断地绞动着,心头战栗难抑,水亮杏眸直盯着她面前的靴子,等她的夫君掀起头巾。可是,等了好半晌,就连厅上传来的嬉闹声已迭次息声,为何……

  突地,眼前那双靴子的主人动了。

  但是,他却不向她走来,反倒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坐在圆木椅上,一道冷然诡佞的目光穿透她脸上的红头巾,射向唐诗意的眼眸。她蓦地一怔,她可以想像他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等待她开口问话。

  这是为什么?

  她不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临出阁之前,娘向她说了许多私密话,她是搁在心上了,但她不记得有这么一道难题。入房、掀巾、合卺、入洞房,这四大步骤她可没半点遗忘,怎现下他却坐在圆木椅上一动也不动的,只是拿着一双冰冷的眼眸瞅着她瞧?难道,他是醉了,忘记尚未掀她头巾?或是他一点也不喜欢她,只因被双亲所逼,应着媒妁之言,不得已只好娶她入门?或是他亦同他人一般,畏于她江南才女的名气,而有所迟疑?

  会是这样的吗?即使他已对出下联,但那并不代表他是乐意娶她的;说不定他俩不过是硬被两个家族给凑在一起的伤心人。揣度着各种可能,任由时间飞快消逝,直到外头敲起二更的梆子声,待在她眼前的男人才闷声地走到她面前,卒不及防地掀开她的头巾。

  惊魂未定时,眼帘已映上一双冰冷如雪的眼眸,令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他是谁?

  唐诗意瞪大晶亮水眸,粉杏色的菱唇轻启,难以置信眼前怎会来了个诡邪、戾气横披的男子?

  这儿是喜房,他既然不是新娘倌,怎能在这里头待这么久,像是打量她似的直要将她看穿。难不成是方才闹房未走的人?

  “敢问公子大名是……”

  唐诗意临危不乱,强自镇定心神,狐媚的眼帘带着斥责的意味。

  “我是你的夫君。”乐扬眉一挑,嗓音低柔诡魅,原本惊艳于她艳容的诧异神色立即掩入眸底。

  好一个临安美女柳瑶琴,听闻她的琴声出神入化、扣人心弦,想不到她的玉颜比她的琴艺是更胜一筹,令他惊诧万分。不过……她的强自镇定与现下所问的蠢问题似乎有点出入。

  望着唐诗意眉间的小花钿,却让他忘了这个疑问。

  “夫君?”唐诗意蹙紧蛾眉,轻喃着他所说的话语,像是解着不懂的诗经文句一般艰涩。

  唐诗意不着痕迹地轻睨了他邪俊的脸,瞬地再敛下发烫的秋水,心口无故狂肆跳动,乱了规律。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曾经在文卷小铺厅里瞧过文昊,虽然只是淡淡一瞥,但她记得那一双文人的眼眸清澈无垢,不似眼前这一双狂放不羁、邪戾魔魅的厉眸,潇洒傲然得教人心惊。他绝对不是文昊,绝无可能!

  “亲亲娘子,你是等着夫君,等得忘了夫君是何许人了不成?”乐扬将颀长的身躯欺向她,属于男人的麝香气息混着烈酒的温润气味,勾心摄魂地拂向她的玉面。

  瞅着眼前的女子,望着她故作冰冷的绝艳面容逐一崩裂,悄悄地露出慌乱的迹象,不禁令他嘴边的笑痕勾得更深;或许从今夜起,他不会再排斥这无稽的婚嫁,相反的,这临安美人蛾眉不扫则黛,杏眸矜傲似夜星轻烁,檀口滑嫩如豆皮,惹得他想一亲芳泽。这一门亲事,他还得感谢爹的大力撮合。

  “你到底是谁?”

  面对他一步步地接近,唐诗意只能不动声色地往后挪移,岂知,他竟也无耻地将她逼入床榻内侧。她面无收爸地仰视着他,内心却是浪涛汹涌不止,狂然地颠覆她的心绪。

  这男子究竟是谁,竟恁地无耻接近她,甚至厚颜地欺近她的身子,若是让她的夫君见着这一幕,岂不当她是风流骚货!

  “亲亲娘子,为夫真不懂你到底是怎么入这个门与为夫拜堂成亲的?”乐扬勾起邪气的笑,一双诡魅的眼眸闪着侵略眸光逐渐接近她。“你究竟知不知道自个儿要同床共枕的是何方人物?”

  他眉头一挑,极享受地看着她微驼的双颊,令他直想要咬她一口、舔她一口,再残忍地将她吞入腹。

  望着她世故而内敛的脸蛋泛出身一光,亟欲力持镇定的冷静崩坍,他唇上的笑痕更是徐缓扯开,魔魅地荡出噬人的邪笑。

  “你……”该死,这男人到底是谁,为何专拿如鬼魅般的笑瞅着她,令她心底发毛,觉得一股冷意直由心头窜往她的背脊,深入骨髓之中。

  “娘子,如何?”

  他突地探出湿热的舌,舔过她粉嫩的颊面,瞬地移往她娇嫩欲滴的檀口,在柔嫩的唇瓣上邪佞地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放肆!”她猛地将他推开,将身子再往后一退,孰知背已抵墙,已是无路可退。

  不对,他不是文昊,这里不是紫宣堂,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必须赶紧将一切理清楚,可不能白白糟蹋了清白的身子;身子的清白不算什么,爹的颜面往哪儿搁才是重点。

  “你在同我玩游戏?”见她脸上漾着一股恼意,乐扬倒也不在意,俊秀的脸上漾着如鬼魅般惑人的笑。

  不愧为一代歌娘,在客栈龙蛇混杂之地,光是这般善于心计的手腕与欲擒故纵的应对,倒不难看出她是如何接待客人的;不过,一切都无妨,只要对他的味,他可以不在乎她的出身,不在意她以往虚与委蛇的日子,只要她好好地侍奉他,他可以疼她很久的。

  “我不是,我……”唐诗意清澈双眸直视着不动如山的他,第一次感到不曾有过的胁迫感。

  这十几年来,她唯一接近的人除了娘便是绿翘,而家中唯一的男人——爹,除了在三个时令中会见她外,其余的时刻全然当成她不存在;而一个月前的对谈,算得上是绝后了吧。

  遂眼前这男人……可说是她这十几年来,第一个直接面对面接触的人,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狂妄到目中无人的地步。

  “喝合卺酒了。”乐扬全将她的推拒看成欲拒还迎,扯起她的手臂便往摆满喜节庆果的圆桌走去。“我可不管你以往是怎样的人,但从今而后,你进了我的门,便是我的娘子,你尽管表现出你原本的样子即可,若是太过于拘泥做作,可别怪为夫的向外寻欢去了,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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