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吟风忍不住想笑,能教出这样女儿的父母一定是非常之人,他有些想见见自己的岳父岳母了。
「况且,我作梦都没想过自己要嫁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天晓得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了。还是纵情江湖,逍遥快活的日子幸福。」
「妳对读书人有偏见。」他肯定。
白他一眼,苏盈袖没好气的道:「就算有偏见好了,你们这样的书香门第,礼仪规矩肯定是多于牛毛,我这样的江湖野马怎么可能待得住。」
「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本来就很有道理啊。」她扬起下巴,很自负的说。
纪吟风笑了笑,放下碗筷走到床前打开包裹拿出一本书就着烛光读了起来。
苏盈袖眨眨眼,确定他没有跟自己交谈的意愿,闷闷的填饱肚子,让店伙计将碗盘撤了下去。
晕黄的烛光下,他坐在桌畔秉烛夜读,俊美的脸庞在灯光下竟有种说不出妖冶,彷佛致命的吸引力,让苏盈袖的目光死死的定在他身上。
他真的很俊美,也很有气质,如果没有平日那些类似无赖的举动,真的就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春闺少女的梦中情郎。
他很想专心看书,可是被两道探究的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努力再三都无法让自己定下心来,只能在心头轻叹一声,慢慢阖起了书页,抬头看了过去。
不说话时的苏盈袖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娴静典范,气质温婉动人,任再清高的文人墨客都会为之动情。可是有了肢体语言的她却是另一番风韵,让人目不暇给的欣赏她多变的风情。
「袖儿,妳这样看着我,我怎么看书?」他不是指责,只是无奈,他真的想静下心来的。
苏盈袖无辜的眨眨眼,脑袋微微歪了歪,「我没打扰你啊。」
「妳已经打扰我了。」
「第一次发现你读书的样子很迷人呢,这是不是就叫才子的气质?」她眉眼微弯的看着他问。
纪吟风心头一动,笑道:「妳认为我有才子气质吗?」
「有啊。」
「可是,妳平时不都说我假道学吗?」他笑着反问。
苏盈袖瞪他,「喂,你平日的表现像才子吗?」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就想着怎么来扰她的清静,让她时不时的怒火冲冠,这算是才子的人品气韵吗?
他的笑意更深,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脉脉情意,「那是因为才子想博得佳人芳心啊,妳怎么能如此不解风情?」
「你哪里是博得芳心啊,你根本就是要惹得我大动肝火。」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
纪吟风从喉咙里逸出轻笑。是呀,长到二十春他第一次恶劣对待的就是自己喜爱的姑娘,难怪她会这么认为了。
听到窗外更鼓敲击,他们彼此对望了一眼。
纪吟风笑道:「二更已过,我们该就寝了吧。」
苏盈袖看看屋内那唯一的床和被褥,再环视房内一周,除了一桌两椅,再无长物,神情不爽的看着他,「同房不同床,今天怎么睡?」
「既然我们已经同床了,而且也没发生什么事,那么就继续好了。」他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苏盈袖玉齿轻磨,口气也变得冷飕飕,「纪吟风,你很想被人扔到门外去,是不是?」
他握住她伸来的玉手,拉到自己胸前,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异常的真挚,「相信我好吗?」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真挚,也许是烛光太过迷蒙,也许是……总之,她点了头,这让她自己都很意外。
纪吟风动手除去外衫,苏盈袖挑了挑眉头,什么也没说。等他在里床躺好,她才掀起棉被在外床躺下,伸指弹出一缕劲风将烛火熄灭。
初冬的天气入夜温度更低,仅有的这一床棉被对他而言似乎有些单薄,她感到他在发抖。心思转了几转,她轻轻叹了口气,「纪吟风,你靠过来吧,天冷。」他毕竟是富家子弟,受不得这种江湖颠簸的。
下一刻,她就感到他靠到身边,并且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想要发怒最终却压了下去。
听着窗外掠过的冷风声,苏盈袖开始整理自己的心思。她应该是不讨厌他的,他虽然有士子的酸儒之气,但是他的性情却似乎并不迂腐,这让他有时显得有几分可爱又可气。人前他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形象,在她面前却多了几许赖皮与风趣,有时甚至让她忍俊不禁。她想那个人后的他才是他的真性情,而他似乎也只在自己面前展露这一面。
感觉他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身侧,莫名的感到心安,漂泊江湖这么久,似乎终于有一个根。
伸手缓缓的环上他略显单薄的身板,苏盈袖噙着一抹浅笑入睡,觉得其实有个学富五车的相公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第二日清晨纪吟风睁开眼看到自己再次踰矩的扯开别人的衣裳时,只能长叹一声,「柳下惠这样的品行果真不是人人具备的。」
苏盈袖见他居然还能如此调侃自己,不由得「噗」笑出声,将衣裳掩好,戏谑的扬眉,「我记得有人时常把君子不欺暗室挂在嘴边的,圣人的话是不是统统成了耳边风,读过就忘?」
他发现她竟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不禁大是惊讶,心底悄悄升起一抹雀跃,这说明她接受自己了吗?
「袖儿──」他激动的揽住了她的香肩。
「快点穿衣,我们还要赶路。」她不着痕迹的闪开他的手,趿鞋下地,去整理包裹。
心头闪过狂喜,她真的没有生气!
看着两个人神情愉悦的走下楼来,客栈掌柜露出会心的笑。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小俩口是不会有什么隔夜仇的。
上马前苏盈袖替他系上一件披风,「这种季节你真的不应该跟我一起出来。」
「我很柔弱吗?」他反问。
她抿唇笑了笑,「只是看起来单薄了一点而已。」她飞身上马,然后将帷帽戴上,再向他伸出手,拉他上马。
一马双跨,扬鞭催马上路,身后是数不清的羡慕目光,这对小夫妻真是令人艳羡啊。
「今天怎么想戴上帷帽?」他想一定有原因。
「我不想太招摇。」
确实,以她的样貌是很容易吸引世人目光的。记得初见面时,她的头上就戴着雪白的帷帽,原来是为了避免麻烦。
「可是,妳昨天没有戴?」他疑惑问。
苏盈袖笑道:「因为我要让别人知道我已经离开苏州城啊,否则还会有人上纪家去找我的。」
他心头划过感动,她其实是非常有心的人。
马儿奔跑了大约两个时辰后,渐渐慢了下来,苏盈袖松了马缰任由马儿缓缓前行。
「纪吟风,问你个问题行吗?」
「问吧。」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三个月后把那封休书给我?」她凤眼微瞇的看着前方。
纪吟风从喉咙逸出轻笑,环着她柳腰的手紧了紧,「这样如花似玉又可爱的妻子,我为什么要拱手让人?」
她马上不客气的向他不老实的手拍去,嗔道:「你圣人的书白读了,这么没信用。」
「圣人也说过窕窈淑女君子好逑的话,我辈读书人也是奉为主臬的。」
苏盈袖啐了他一口,「有时看你一副谦谦君子样,一到了我这儿你就打折扣,我欠你啊。」
「是呀,说不定妳前世欠了我的情,今生才要还的。」他笑着回应。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敢开染房。」她翻白眼。
「那学生就多谢娘子恩赐了。」他的手慢慢上移至她柔软的胸脯上。
「喂喂……」苏盈袖细若蚊蚋的叫,扭头瞪他,「收起你的禄山之爪。」
近距离欣赏着她雪白的颈项慢慢泛红,体温也在急遽上升中,纪吟风失声轻笑,「娘子,马背之上颠簸甚剧,学生也是无心之过。」
信你才有鬼!苏盈袖狠狠的瞪着他放回自己腰畔的手,「不许抱着我。」
「那学生会摔下马去的。」
「摔死活该。」她口没遮拦的脱口而出。
「啊,娘子,妳这么盼着为夫出事啊,莫不是妳对休夫不再感兴趣,却对守寡情有独钟?」他好生诧异的说。
「纪吟风──」她要抓狂了,他哪里是什么谦谦君子啊,明明就是无赖。
纪吟风发出爽朗的笑声,在官道上空飘扬,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一马双鞍的小夫妻究竟在说些什么好笑的事情,让丈夫如此开心。
苏盈袖不着痕迹的偷偷掐了他一把,低声警告,「再笑就扔你下马。」
纪吟风强忍笑意,对妻子的小惩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他爱极了她又羞又恼却发作不得的娇憨模样。
手下一紧缰绳一提,枣红马立时飞奔起来。
「袖儿,不是不急着赶路吗?」
「让你吹吹冷风清醒一下。」隐隐有磨牙的声音传来。
纪吟风再次放声大笑。
飞鸟归林,晚霞映红了天际,勾勒出一副绝美的夕阳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