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展开今天的超级任务帮员工搬家。
「喂,你车子还不错,保养得很好。」伍忆铃在皮椅上蹦蹦屁股,又兴奋地东摸摸西摸摸。「我第一次坐宾土耶,真是不好意思,我本来以为你会开货车,没想到是用高级轿车帮我搬家。」
「嗯。」叶海旭早就打定主意,绝不再对这个工读生的言行有任何响应,否则只会提早气死自己。
「我听秀桦说了,原来你爸爸是大老板,你是老幺,所以他很疼你,小时候就把那栋公寓送给你了。这也好,早点给财产才不会有遗产税的问题。」
「嗯。」
「可是听说你爸爸过世时,好象来不及交代公司经营权,你们三兄弟为了夺得大权,争得头破血流,反目成仇,还差点闹上法院,这是五年前的事吧?那时候报纸有登过,我有一点点印象,然后你自动转让出股权,离开你爸爸的公司,自己开公司了?」
「嗯。」
「你那时候才二十七岁,没有支持,靠自己闯天下,也需要一些勇气呢。」
「嗯。」
「你妈妈还好吧?听说她去美国找你大姊了?」
「她还好,谢谢关心。」他总算有了响应。这些过往云烟都是他心中的痛,他怕她再讲下去,还要把他更痛的往事挖出来。
「喂,能不能请妳停止揭发别人的隐私?我挖妳祖宗十八代的陈腔烂调,妳听了会好受吗?」
伍忆铃本来以为可以从当事人口中听到更多「秘辛」,经他一点醒,她顿时觉得自己太莽直了,毕竟聊人家的八卦很有趣,但一谈到切身的亲人时,恐怕就不是太有趣了。
一切都是她理屈,天知道她这个鲁莽个性,让她得罪了多少人﹖﹗
她决定好好弥补她的过失,知错能改。「董……叶先生,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啦,都是我这张嘴巴不好。你不要绷着脸嘛,我本来以为你很年轻,现在我猜你是打肉毒杆菌,把神经打死了,不然怎么都不太会笑?这样不好啦,人家说大笑三声,肺活量扩大,可以吸进大量新鲜氧气,对身体健康很好耶。」
「嗯。」原谅她年幼无知吧,他绷紧的线条稍微放松了。
「不过你体格这么好,应该常常运动吧,嘻嘻,很多女生在追你吧?」
「嗯。」
「咦,承认了?我怎么没看过咱们的老板娘?她是哪一家的千金呀?她一定长的很漂亮!哪天员工聚餐的时候,你一定要带出来喔。还有,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可以坐在餐厅外面帮你收红包。我有同学在航空公司,我再请她帮你们升等商务舱,让你们快快乐乐去度蜜月……」
「噗!」叶海旭喷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
很好,她都帮他计画好了,他也懒得开口,继续开车,听她编故事。
故事都是美满的,王子和公主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微侧头看她,她仍然口沫横飞地大谈拍婚纱照的事情,青春的脸庞神采飞扬,那是不曾遭遇生命悴炼的天真吧。
他的青春已远,天真不再,留下的是残破的坑洞和伤疤。
事隔多年,这个怪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之中,那毫不修饰的言行举止就像一部压路机,来来回回辗压他的心情。
坑洞经过辗压之后,会从此填平?还是凹陷得更深呢?
第三章
深夜十二点,叶海旭坐在四楼客厅,点起一根烟,静静聆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他喜欢乐曲开头的四个重音,再四个重音,彷佛命运之神的警告,别轻忽命运,不管是好是坏,都要勇敢地面对命运!
烟雾袅袅中,他放松自己,不去想命运,不去想公司营运,却在朦胧之间,想到住在对门的伍忆铃。
她搬来一个月了,对于这个新进员工,他可说是仁至义尽了。那天搬家,她所有的家当填满了宾土车的行李箱和后座,高级房车硬是降格为货车;又碍于她手伤未愈,他只好当起挑夫,一件件帮她搬上搬下,爬了几十趟楼梯,换来她一连十天的绿豆薏仁汤的感谢。
她的想法很直接,他可以轻易猜出她的心思,但也很难情出她下一步要说出什么「出槌」的话。
她特别吗?她和梦如是截然不同个性的人,他不会比较。
捻熄香烟,关掉音响,他打开大门做最后的安全检查,准备就寝。
对面的铁门忽然打开,伍忆铃低着头,抚着小腹,缩着身子,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关起们,慢吞吞锁了门锁,又慢吞吞走下楼梯。
「喂,这么晚了,妳去哪里﹖」叶海旭打开铁门,出声喊她。
「吓!!」伍忆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扶住了楼梯栏杆,虚弱地抬起头来。「吓死我了,我以为有鬼。」
总不成吓得脸色苍白,直冒冷汗吧?叶海旭心知有异,忙问:「妳生病了?」
「没病。」她摇摇头。「我『那个』突然来了,我要去买药。」
「什么那个?」
「就是那个啦!」
「我怎么知道妳『那个』是什么?」他想要发作,一看她按紧小腹,立刻恍然大悟。「是女生每个月的『那个』?」
「对啦。」她慢慢踩下楼梯,不复白日爽朗清脆的声音。「可能最近换新环境,荷尔蒙失调,突然给我提早七天来,害我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妳要什么药?是止痛药吗?我有。」
「你有?」她抬起亮晶晶的大眼,如获救星。
「妳等一下。」
等他拿出一盒止痛药,她已经回到铁门前等着,接过药盒,她露出一个皮皮的、可怜兮兮的笑容:「谢谢你,叶先生,你很好心的,我还要买卫生棉,可是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可以帮我跑一趟吗?就在巷口的便利商店,一点点路而已,拜托啦,我一个女孩子半夜出门很危险的。」
「妳叫我买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喷了一口气。
「你抽烟?」生理期的敏感令她腹部一绞,她靠上墙壁,更加用力揉抚下腹,闭起眼睛让那阵痛楚过去。
「妳好象很痛?」他不敢再靠近她,怕会把她熏昏。
「我……我先回去吃止痛药,再出来买……」她依旧弓着身子,满脸痛苦地转身进门。
他被她打败了,凭她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可能要花上半个钟头才能走到巷口。
「好啦,我去买,妳快回去吃药休息。」
她绽出虚弱的微笑。「我要买夜安型的,还有量多加长型,记得要有翅膀的,仔细瞧清楚,不要买错喔。」
既然都答应人家了,叶海旭只有硬着头皮去买。
他也代理医院专用的卫生护垫,当他拿着成品向客户说明时,他并不觉得异样,因为这是他的事业;但要叫他亲自买女生的东西,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当他垮着脸踏入便利商店时,吓得店员以为歹徒来打劫了。
好不容易,他和年轻男店员一起找出这两件女性用品,再买一瓶果汁,喝掉满嘴的烟味,这样子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吧。
跑步回到公寓四楼,他走入她没有锁上的屋子。这女孩子真粗心,不怕坏人闯空门吗?
「喂,妳在哪里?」
客厅一片黑暗,他扳了几次电灯开关,都不见亮光。他这才记起,上个房客把自己装演的美术灯具都拆走了,而伍忆铃竟待得住没有光明的屋子?
打开她虚掩的房门,房间倒是很明亮,又是台灯,又是立灯,光影交错,营造出温馨的感觉,但在这个夏天夜里,却是略嫌闷热。
一支电风扇嗡嗡吹着,她也耐得住没有冷气的夜晚?
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床是铺在地板的竹席,书桌是纸箱,衣橱也是公司装货用的纸箱,几百本书则在地上堆了好几叠。
这是她搬入之后,他第一次进来。他不给家具,她就这么克难地住下来了,她的生命韧度远远大于他的想象……呃,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
「喂,妳躲到哪儿去了?」
「我在这里。」幽幽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从身后的厕所传来。
「妳还好吧?怎么不关大门?三更半夜的很危险。」
「我急着拉肚子嘛!」
「还在拉?」
「唔。」
「我去拿正露丸。对了,要不要妳的『苹果面包』?」
「我没叫你买苹果面包啊!」
「就是妳们女人用的那个东西,那店员说女生都这么说的。」
「那是『世代的说法啦』我这里还有,你先放房间。」
「妳吃止痛药了吗?」
「吃了……唔嗯--嗯,讨厌,讨厌,你走开啦,人家在拉肚子,你一直
跟我讲话,害我拉不出来了。」
她赶人赶得有道理,叶海旭只好回到自己的屋子拿药,再帮她倒了一杯温水,因为她的厨房并没有热水瓶。
他很有耐心地等候她,终于听到按抽水马桶的声音。
伍忆铃白着脸走出来,又被他颀长的身影吓了一跳,立刻虚脱地抗议道:「叶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是我的香闺,虽然你是房东兼董事长,但也不可以半夜私间民宅,我们孤男寡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