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回去了。」于樵道。
「不!我不要回去!」她更死劲地拉住他。
「你一定要给我回去!」钟融风在旁边大吼大叫。
两个家丁也过来劝道:「大小姐,请回家吧。」
「我不回去,二哥你跟爹娘报平安就好了。」
「报平安?你要我回去讨打吗?」钟融风拉着蝶影的衣袖,吓了一跳:「妳看看!你竟然穿男人的衣服,给爹看到一定气晕了,你的衣服呢?」
「让水冲走了。」
「你该不会想说,你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吧?」
「我就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我去找娘,走错路,船翻了,就到了白云山。」
「乱七八糟说什么?」钟融风卖力地拉扯蝶影,想把她从于樵身边拉开。「娘说有事好商量,先回家再说。」
「爹怎么说?」
「爹说他疼你,为何你不懂他的苦心呵!」
「爹哪有疼我?他那个怪主意,不是要害我一辈子吗?」蝶影嘟起嘴,索性又躲到于樵的身后。
于笙不明了这对兄妹的对话,但他早就猜到小蝶可能是逃家的姑娘,如今人家哥哥都找上门来了,他能再为儿子挽留吗?他在心底轻叹一声,随即开口道:「小蝶,回家去吧!」
「伯伯,我不要走!」她又拉拉于樵的手:「阿樵哥哥,你快跟我二哥打架,打赢了就可以把我留下来了。」
「大妹,你叫这大个子打我?」钟融风差点吐血,枉费他们兄妹情深呵!
「你不是自负武功高强、湖广第一吗?我就不信你打得过阿樵哥哥!」蝶影朝他吐了舌头。
于樵冷眼看着他们兄妹斗嘴,突然拉住蝶影往屋后走去。「小蝶,我有话跟你说。」
「大个子,你带我妹妹去哪里?」钟融风急着追上去。
「等等!」于笙阻止道:「我儿于会劝小蝶回家,请这位少爷稍安勿躁。」
「大个子劝得动我妹妹?」钟融风停下脚步,住屋后张望一下,这才转身和两名家丁嘀咕。
于樵拉小蝶到水塘边坐下,泠泠水声让他的心情更平静,他帮她拆开了发辫:「小 蝶,我们到外面玩了一天,瞧你的头发都散了。」
「阿樵哥哥,咱们不要理会我二哥,你帮我梳辫子。」
于樵拿出竹梳,慢慢地、柔柔地,依依不舍地抚过丝缎般的长发。「每回我送柴到村子,有时候耽搁了,村人会留我过宿,但是不管时间多晚,我一定要赶山路回家,小蝶,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伯伯煮好饭,在等你呀!」蝶影拨着水花,愉快地说出了答案。
「还有我上山砍柴打猎,也一定当日来回,爹年纪大了,我不要他为我担心。」他抚弄着她的发梢,依旧是平静地道:「爹老叫我到城里看看,但是我不愿意离开他,他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他一个亲爹,更何况他辛苦养我长大,我应该孝顺奉养他老人家。」
蝶影渐渐明白于樵的含意了,她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语。
「小蝶今年几岁了?十七?爹娘生你养你,把你拉拔的这么大,也很不容易……」
「阿樵哥哥,你别说了。」蝶影头垂得很低。
「肯回去了?」
「唔……」
「这个给你。」于樵已经帮她扎好辫于,把手上的竹梳放到她的掌心。
蝶影仔细端详,这是一把色泽清淡、透着竹香的竹梳,柄上刻着一只小小的花蝴蝶,仿佛翩翩起舞,随时都会临风而去。
「还有这支蝴蝶也给你。」手掌又飞来一只竹雕的蝴蝶,雕工部分纹理婉转,镂空地方则玲珑剔透,若再着上色彩,就宛如活生生的大蝴蝶。
「我知道,这都是你半夜偷偷做的。」蝶影抚着竹蝴蝶。
「你不是呼呼大睡吗?怎么知道?」于樵诧异着。
「有一次我看到你爬起来到屋外,在月光下雕东西,原来就是做这个呀!」
「知道我辛苦做工了吗?」于樵强笑道:「你不能说不喜欢哟!」
「我当然喜欢了……」蝶影的声音逐渐哽咽,才说要和阿樵哥哥永远在一起,怎么马上就要分别了?
于樵取过竹蝴蝶,以一只竹簪子穿过翅膀上的两个小洞,为她别在头发上。
「丫头,你早该回家去,还骗我们说你都忘记了,你还有什么事情骗阿樵哥哥?」
「没有了。」蝶影用力摇头。
「没有就好。」于樵摸摸她的头,仔细凝望她。「别哭,千万则哭。」
蝶影凝住眼眶里的泪水,痴痴地看着他的浓眉大眼,想在蒙蒙水雾中记住他的笑容。
「呵!脸脏了。」于樵掏出布巾,沾了水帮她擦拭。「回家以后,可要仔细擦脸,不能挂着眼屎到处乱跑,不然会嫁不出去。」
「我不嫁人,我要跟着阿樵哥哥!」泪珠一滚出来,立刻被布巾吸走。
「丫头说傻话!你要回家,我和爹住在白云山,你怎么跟着我啊?」
「阿樵哥哥,我舍不得离开你!」
呢哝的告白在他心底打了一声巨雷,于樵捏紧手里的布巾,摇头笑了。「不哭了!小蝶,我们不是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吗?」
「嗯!」
「这秘密陪着你,陪着我,你永远记在这里。」他指了指她的心口,又指了自己的心口。「我也记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辈子?」
「就是一辈子,只要随时想到这个秘密,心里就很开心了。」对他来说,记住曾有的欢笑,这就够了。
他是无牵无挂的山中男儿,他一定舍得让小蝶离开!
「你准备回家了,不能再哭哭啼啼。」他拉起她的身子,最后为她抹去眼泪,微笑道:「走,到屋子里换回你的衣裳。」
好不容易等到蝶影的钟融风,从瞌睡中惊醒。「大妹,天快黑了,你还不走?」
「二哥,你好烦耶!」蝶影走进屋内,碰地一声关起房门。
钟融风吃了闭门羹,急着要擂门闯入,于樵站在他身前:「她马上就出来,跟你回去了。」
「大个子,你真有办法!」钟融风笑着朝他身上一拍,手掌立刻吃疼,真像拍到铜墙铁壁。
于樵到屋后转了一圈,抱出一个小竹篓子。「这是山里的香菇、野菜、果子,都是小蝶爱吃的,你帮她带回去吧!」
「哇!还奉送山产?」钟融风示意家丁收下,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大个子,还有这位老伯伯,多谢你们照顾舍妹了。」
于樵没有响应,只是看着天际的斜阳。
这大个子好象不太开心呢!钟融风只好自顾自地道:「这个……我爹娘很担心,我们的马车就停在村子里,一定要连夜赶回去……」
「二哥,你很吵耶!」蝶影开门出来,已经换回她的女装。
「原来你的衣服还在啊!」钟融风稍微喘一口气,他可得编一套完整的谎言来掩示蝶影的行踪,否则让父亲知道妹妹跟两个男人住了一个月,不气疯才怪。
「你的衣服还不是在你身上?」蝶影气呼呼地和他抬杠。
「咦!你头上有一只蝴蝶?」钟融风伸手要赶,那蝴蝶却是纹风不动。
「你头上才有苍蝇啦!」
钟融风忙摸了一下头顶,不知道把苍蝇赶跑了没?
蝶影走到于笙面前,蹲下道:「伯伯,我走了,您要保重身体。」
「好孩子,回家后要听爹娘的话,不要再任性离家出走了喔!」于笙慈爱地嘱咐着。
蝶影点头应诺,又走过去拉于樵的手,他仍是用力摸摸她的头,「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跑累了要休息,可不要只顾着玩!」
钟融风在一旁痛苦地捶胸顿足,妹妹跟这个大个子拉拉扯扯,连睡相都教人看过,要是传了出去,妹子就别想嫁人了。
「大妹,那蝴蝶怎老是停在你头上?」
「二哥,你才几岁就视茫茫了?」
「唉!我每天帮爹查帐,眼睛的确有点花了。」钟融风揉揉眼:「呵!原来是一只木头蝴蝶,真是精细呢!」
「再看清楚,什么木头蝴蝶,是竹蝴蝶啦!」
「管他蝴蝶苍蝇,走了、走了!」
钟融风推着蝶影上马,自己也跳上去,抱紧了蝶影,和家丁纵驰而去。
「伯伯,阿樵哥哥,再见了……」蝶影频频回首,声音由晚风飘送而来,荡漾在空蒙的山林之间。
蹄声远去,终至杳然,而娇甜略带难舍的声音也远扬了。
于樵望着马蹄扬起的尘沙,回过了神,拖着装山猪的竹篮往屋后去。
「你没问她住在哪里?」于笙开口问道。
「没有必要问,她本来就不是属于白云山。」
不知何处来,未知何处去,既是城里的大小姐,就不可能和樵夫终老白云山。
他问了她的住处又如何?他能去找她吗?
宏亮的歌声传了出来,响彻夜空:「告别哥哥,骑上白马,神采飞扬回家乡哟!红红落日,快快马蹄,千里奔驰见爹娘哟!」
儿子这么快就忘了小蝶吗?于笙摇头苦笑,他们父子是同一个性情呵!就像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忘不了阿樵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