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现在厨房有六个夥计帮忙洗菜、切菜、准备各色食材,外头也有四个夥计跑堂,比起五年多前丰富小馆刚开张时,样样都得自己来的辛苦情况,米软软由衷感谢老天爷的厚爱,让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愈来愈好。
瞧几个夥计满头大汗,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她又舀起乌梅汤放在台上,稍微抬高声音道:「各位大哥辛苦了,待会儿抽空喝碗凉汤,肚子饿了就去蒸笼拿块糕吧。」
「知道了,谢谢软软姑娘。」
夥计们笑逐颜开。软软姑娘最好心了,他们来这里不但能赚钱糊口,还可以学到米家的美食手艺,更能尝到最好吃的各色点心,难怪想当厨师的年轻人争相抢进来当夥计了。
米软软的目光转到门边小桌上的一个食篮,不由得脸上一热;丰富之家向来不做外送,唯独此人例外。
她轻声问道:「咦,陈大人的午饭还没送去?」
「瞧我忙忘了,软软姑娘,我立刻送去。」一个夥计手里沾满了猪油和菜屑,正在捏肉九子。
其他几个夥计也是又切又炸又递菜的,米软软忙道:「你们忙吧,我来送。」
她一向负责点心小食,只要事先做好,摆在蒸笼或碗碟里,客人点了就可以送出去,所以她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忙碌。
她把做好的薄荷枣泥糕放进蒸笼里,向阿里叮嘱了火候和时间,再摊开一条乾净的白巾子,掀起另一只小竹笼,拿出两个晶莹嫩白的状元糕。
轻轻扎起巾子,她的脸蛋泛出微微红晕,低头将包着状元糕的巾子收进食篮,挽起篮子,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姨!姨姨!」
一个小女娃儿坐在柜台上,一见到米软软,笑呵呵地叫个不停。
「心心,别坐这么高,好危险呢。」米软软抓住女娃儿的粉胖小手。
「心心帮爹招呼客人。」
两岁的安心心声音甜脆,两条小腿踢呀踢的,她身穿碎花小衫,梳着两条小辫子,扎上红色丝带,一双大眼又圆又亮,滴溜溜一转,见到门口踏进来客人,立刻拉开嗓门喊道:
「客倌请上坐,我们丰富之家饭菜香,酒水甜,教您吃了心欢喜,撑饱肚皮笑嘻嘻——跑堂哥哥,点菜喽!」
那娇滴滴的稚甜声音讲完,许多客人拍手大笑叫好,自从丰富之家蹦出这个女娃娃后,来这边吃饭是更有趣了。
坐在柜台里的米甜甜却是秀眉微蹙,低头拨弄算盘珠子,喃喃念着:「九两加三两,三?乐哥哥说是退七进一……」答答两声,只见她拨好算盘珠子,又狐疑地自语:「十二?到底对不对?心心,来,手指头借娘一下。」
安心心听了,小屁股一转,爬进了柜台里面,伸出十根圆胖的小指头。
米甜甜先数了自己的九根指头,又数好女儿的三根指头,再从头算起。
「一、二、三……十二,真的是十二耶!」米甜甜终於算对了,高兴得手舞足蹈,抱起女儿用力亲了一记。「心心,娘会记帐了。」
「姊,你好好坐着,别动了胎气呀。」米软软看她动作太大,担心地道。
米甜甜摸摸突起的小腹,笑道:「六个月罢了,瞧你们一个个把我当病人似的,哎,坐柜台好无聊,真想进去烧菜。」
「姊夫心疼你,你就让他疼疼嘛!」
米甜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采。「没关系,坐久了脚麻,我进去厨房转转。」
「姊,我送饭给陈大人。」
「抽不出人手送?也好,你出去散散步,可别整天闷在店里了。」
「心心去不去?」米软软拉着安心心,其实她很胆小,不太敢一个人上街。「姨带你去观前街吃粽子糖、看捏面人,好吗?」
「姨,心心去。」安心心仰起小脸,满是期待的眼神。
「姊,我们晚点回来了。」米软软抱下安心心,牵着小手一起走出门。
就要看见陈大人了,米软软的心脏怦怦跳动着,白皙脸蛋慢慢透出两朵红云,像是状元糕里的红豆馅,只露出一个小红顶的馅儿,还有更多看不见的细甜滋味,藏在那白白的粉糕里呢。
※ ※ ※
吴县衙门,知县大人陈敖正在审理案子。
衙门外挤满人群,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瞧。陈敖上任四年以来,苏州老百姓最爱看知县大人审案,因为陈大人不畏强权,不收贿赂,不讲关系,每件案子秉公处理,为小老百姓仗义执言,总是教人看的大快人心。
惊堂木拍下,陈敖脸色严肃地道:「王彪,你状告秀才唐少楠勾引你家嫂嫂一事,方才几个证人都说清楚了,唐秀才三年来到王府授课,皆在书房教你侄儿念书作文,根本没跑到卢氏的房里,何来奸情?」
「我家娘子在嫂嫂房里看到唐秀才的诗文稿,这不就是证据吗?」
陈敖笑着拿起一张纸,扬在手上道:「那么本官给你这张文稿,你拿去丢到房里,本官也和你嫂嫂暗通款曲了?」
「大人,小的不敢。」王彪口气虽屈服,脸色还是十分悍然。「我家嫂嫂和唐少楠诗文往来,语气暧昧,我当叔叔的几度劝说,嫂嫂依旧不听。为了维护门风,小的也只有告上唐少楠,请大人制裁这个无耻淫贼。」
跪在旁边的一个少年红着眼睛大吼道:「你才无耻,想夺我爹爹的财产!故意害我娘和恩师。」
王彪凶神恶煞地喊回去:「你这个无知孩儿,是那个穷秀才要谋夺你爹爹的房舍和田产……」
「安静!谁敢咆哮公堂,打二十大板。」
陈敖拍下惊堂木,他对案情早已了如指掌,如今就是要下个令人心服的判决。
「卢氏,你丈夫过世多久了?」他和颜悦色问道。
卢氏低垂着头,声音喑哑地道:「十年。」
「为何和唐少楠诗文应答?」
「他……他诗写的好,民妇也读过诗,他写给我,我就回了。」
「好。」陈敖点点头,又问道:「唐少楠,你是否中意卢氏,所以写诗赠她,表达你的心意?」
「回大人,是的。」唐少楠毫无惧意地大声回答。
观看的老百姓一声惊呼,秀才爱寡妇?这场戏是愈来愈好看了。
「呵,既然郎有情,妹有意,双方又没有其它婚约,如此才子佳人,正好配成一对……」
「大人啊!」王彪嘶吼道:「我嫂嫂该为我死去的老哥守寡呀,一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这道理你也该知道哇!」
「你说的很有道理。」陈敖露出微笑,那张娃娃般的脸孔很容易让人失去戒心。「王彪,所以呀,万一不幸你早死,你的妻妾当为你守一辈子的寡了?」
「大人怎么咒我呢?」看到陈敖语气转缓,王彪心情放松,果然他去知府大人那儿活动活动,陈敖也要卖他的面子了。
「哎呀,本官怎敢咒人?那转个边儿,本官这么说吧,若你的妻妾不幸早死,你也要为她们守节,终生不再娶喽?」
「男人守什么节呀?妇女守节,才是天经地义,不然朝廷为何鼓励设贞节牌坊?这是教忠教孝,感化人心,宏扬我大清王朝的仁德风气呀!」
「没错。你果然明白朝廷的苦心,难得,难得!」陈敖点点头。「王彪你听着,如果你能为死去的老婆守节二十年,本官也会上表为你请一座贞节牌坊。可你这二十年,不得上妓院,不得娶妾,更要守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拿把刀子划花了脸,免得女人见到你这张还算英俊的脸,抢着要嫁你为妻,坏了你的名节。」
「这这这……」王彪感觉不妙,他好像要中陈敖的奸计了。「大人在说什么?我一个大男人的,要什么贞节牌坊?」
「是呀,你大男人都嫌累赘,那女人要那座石头牌坊做啥?」陈敖笑眯眯地说:「既不能拿来变卖,也不能拆下石头盖房子,为了这座怪物,一辈子孤孤单单的,送我还不要呢。」
衙门外传来如雷掌声,都是妇女百姓给予陈大人最热烈的支持。
陈敖满意地笑道:「男欢女爱,阴阳和合,这才是天经地义之事,否则你我从何处来?卢氏十年含辛茹苦,拉拔幼儿长大,死去的王家哥哥九泉有知,也该心存感激,让妻子另觅良缘,与有缘人白首偕老才是。」
王彪惊道:「不行!大人你不可以这么判,嫂嫂就算不要牌坊,也应该恪守女诫,遵三从四德,做儿女的表范。」
王家少年讲话了。「好,叔叔你提到三从四德,夫死从子,爹死了,娘从我,我要娘嫁给恩师,可以吧?」
「你这个不肖子孙,胳膊肘向外弯!」
「你当叔叔的从来不理会我和娘,现在娘要嫁人,你倒很关心了?」
啪!惊堂木用力一拍,陈敖收起笑脸。「谁也别吵。唐少楠,本官问你,你爱卢氏,还是爱钱财?」
「学生喜爱卢氏,平日教书卖文为生,不需要王家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