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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纯啊……」

  周宇鸿心满意足,长长喟叹一声,以所有的力气拥住纯纯,将她的笑容永远地收藏在心里。

  客厅内的周家夫妇微笑擦去泪水,在冷锋来临的夜晚,周家不冷,暖流像一张温柔的毯子,紧密地包裹了每个人的心。

  第二章

  两个星期后寒流一道接一道地降临,冻得人们直呼受不了,尤其是一大早,见到一脸冰块的雷隽,整问办公室更是冷到零下四十度。

  季纯纯正在接电话,见到雷隽走来,忙喊道:「雷经理,早,有你的电话。」

  雷隽坐到位子上,接起转接的电话:「我是雷隽。」

  「小隽,终於找到你了,我昨晚拨你家里的电话,都没人接听。」电话那端的声音略为苍老,却是掩不住兴奋。

  「有什么事吗?」雷隽的声音十分冰冷。

  「江瑜昨天生下一个男孩,有三千八百公克呢,小隽,你有弟弟了。」

  「相差三十二岁的弟弟?你娶了一个可以当你女儿的大陆妹,生下一个可以当孙子的儿子,关我什么事?」

  「小隽,江瑜都快四十了……唉,要不要来医院看弟弟?他长得很像你。」

  「我不记得妈妈有生过弟弟。」

  「唉……这段时间我们会在台湾,等江瑜坐完月子,我就带他们回上海。」

  「『回』上海?你回去好了,反正你的心思从来不放在台湾。」

  「小隽,我想……嗯……找个时间去看你……」

  「我很忙,如果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电话那头沈默片刻,又是叹了一口气,主动挂断。

  「季纯纯!」

  「啊!」埋首工作的季纯纯吓了一跳,赶忙转身站了起来。

  雷隽冷冷地盯住她略显苍白的脸孔,他之所以没有换掉她,的确是她工作表现符合他的要求;但是相对的,他也必须忍受她的迟钝反应和不好的听力。

  「以后有自称是我父亲的人打电话来,就说我不在。」

  「可是……」季纯纯有点迟疑。「如果真的是经理的爸爸打来……」

  「一律说我不在,不会讲吗?」

  「我明白了。」

  「你帮我约财务部王经理,明天早上和他开会;还有,十点半的会议要先准备好投影机;另外,美国客户下午会从香港过来,你调度好公务车,我要去接机……」

  「对不起,雷经理,请你讲慢一点,我记下来。」

  季纯纯拿起笔,一面听复述,一面记录,雷隽的峻脸却罩上了一层冰霜。

  「请问雷经理,还有吗?」

  「没有了。」雷隽翻起桌上卷宗,不想再理她。

  季纯纯坐下来,揉揉酸涩的眼睛。她近日来睡眠不足,精神有点恍惚,或许方才事先告知是「经理的爸爸」打来的电话,雷隽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反正雷隽不单是对她冷淡严厉,他对其他同事也是这副态度,她并不是那么在意他的言行;不过,也可能是最近几天她常请假,代班的彩梅又惹毛了雷隽,他才对她这么不满吧?

  季纯纯以手撑起下巴,嘴角浮起一抹甜笑,昨天她又请假到医院陪宇鸿了,她整整陪了他一天,度过两人的甜蜜时光。虽然他肚子胀满腹水,虚弱到几乎无法起身,只能以注射高蛋白维持体力,但他还是坚持拿掉呼吸管,要她用轮椅推他到医院到处「逛逛」。

  在外头的草坪上,他们静静地享受午后的阳光,宇鸿一直握住她的手,很认真地看来往的人群,欣赏花圃盛开的金盏菊,倾听树丛中的鸟鸣,更是仔仔细细地凝望她,一如初恋时的执着深情,看得她一再地羞红了脸蛋。

  季纯纯又笑了,昨天宇鸿的精神很好,晚上还拉着她说笑话,她就睡在病房陪他,今天早上,还是宇鸿唤她起床上班的呢。

  回光反照?!

  季纯纯浑身一颤,电话在此刻突然响起,打断她的惶惧不安。

  「您好,我是季纯纯。」

  「纯纯,你快来,宇鸿呼吸困难,陷入昏迷,医生正在急救……」周爸爸说到最后,已经哽咽难言。

  「好,我马上过去。」

  季纯纯镇定地放下电话,脑袋一片空白。

  正在吃早餐的吕彩梅猜到怎么一回事,问道:「纯纯,还好吗?」

  「宇鸿他……他急救,我……我的工作……麻烦你了。」季纯纯站起身,将一迭档案交了过去,却是再也无法镇定,声音变得微弱而颤抖:「这里是雷经理的交办事项,我……」

  「我会做,你快去医院。」

  季纯纯又转过身,泪水已在眼眶打转,宇鸿就要走了,她要赶去送他!

  「雷经理……很抱歉,我要请假,我请彩梅代理。」

  「你又要请假?」雷隽盯住她的泪眸,寒着脸说:「你昨天请假,今天也请,我来这边一个多月,你已经请了八天假,你如果不想做,请你递出辞呈。」

  「雷隽,你很恶劣耶!」吕彩梅爆发怒气,跳起来指名道姓地骂道。「纯纯每天认真工作,熬夜也帮你赶东西出来,她哪边对不起你?人家周宇鸿都快……快……」她终究说不出一个死字,又气得吼道:「你就不能将心比心,体谅一下纯纯的心情吗?」

  「我来公司是工作,不是从事心理辅导,季纯纯的私事,请她自己处理好,控制情绪,不要影响业务的进度。」

  一番冷言冷语说下来,季纯纯脸色更加惨白,办公室其他同事也现出不平的神情,吕彩梅更是暴跳如雷。

  「雷隽,你这冷血动物!你和你爸爸吵架,我也请你控制情绪,不要臭着一张睑,净说些没血没目屎的疯话!」

  雷隽冷哼一声,眉不皱,眼不眨,翻开卷宗读起他的业务资料。

  吕彩梅见到雷隽的冷淡反应,气得跳脚。

  「纯纯,收拾包包,快点去医院,有事我帮你扛着。」

  「彩梅,谢谢你。」季纯纯稳下紊乱的心神,拿起背包,又说了一逼,「对不起,雷经理,我一定要请假……」

  「你要走就走,我也不能留你。」

  季纯纯咬着唇,微微点个头,努力噙住泪水,在同事的关怀注目中,一步步定出办公室。

  雷隽向来对她有成见,她不介意,因为听力不好,她的反应的确比一般人迟缓;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别人的下耐神色,更是习惯逆来顺受。

  但雷隽再怎么不耐烦,也不能不让她去医院送宇鸿最后一程吧?

  泪水潸潸滑下季纯纯的脸颊。第一次和宇鸿聊天时,他就发现她的听觉有问题,从此以后,他会和她慢慢说话,或是先喊她的名字,要她倾心聆听。在许许多多相拥的时候,他更会贴在她的耳畔,柔情款款,情话绵绵,绝不让她听漏了半句真心真意。

  十几年孤独成长的岁月里,也只有宇鸿能如此包容她的缺陷,这么体贴她、疼爱她;而如今,他即将远离,她再也不能拥有他那温暖的怀抱……

  她茫茫然地踏入电梯,泪水早已淹没她的视线,厚重的电梯门关起,幽冷气息席卷而至,她只觉得好冷、好冷。

  一只手臂伸出来,按了地下一楼。

  「我到饭店接客户,顺路先送你到医院。」

  小小的电梯里,回荡着那冷漠的声音,季纯纯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是雷隽?她慌乱地回头,没错,他是在和她说话。

  她没办法回应,因为只要一开口,一定是泣不成声。

  到了地下停车场,雷隽走在前头,声音平板地说:「跟着我。」

  她茫茫然上了他的车,车子驶出坡道,冬阳刺痛她红肿的眼睛,她闭上眼,握紧手指,根本无法思考雷隽为何要送她。

  雷隽开得很快,她坐不稳,伸手抓紧上方的拉杆,心中想到,宇鸿从来不开快车,他好爱惜生命,连割破个小伤口也要好好包紮……

  「到了。」

  「谢谢。」季纯纯低声道谢,开了车门就冲向病房。

  「纯纯,他在那里。」周爸爸拥着哭泣的周妈妈,指向护士站边的急救室。

  周宇鸿的哥哥站在门边,脸色沉重:「医生已经宣布宇鸿脑死,我们还要等第二位医生过来检查,才能送到手术室摘眼角膜。」

  「我知道了。」

  季纯纯咽下泪水,心绪变得平静澄明,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只要来到宇鸿身边,她就安心了。

  走进急救室,宇鸿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手臂还插着点滴,一旁的心电图依然在跳动,但她明白,那只是为了进行器官移植,暂时以人为方式支撑他的生命迹象。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拨弄他的头发,指头轻柔地划过他安详的眉眼,唇畔绽开一抹甜美的笑意,低下头,附在他耳边唤:「宇鸿,我来了,你告诉我,听觉最后才会消失,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呢?」

  周宇鸿的嘴角仿佛有笑,一滴清泪由他的眼角滑下。

  季纯纯拭去他的泪,轻笑说:「宇鸿,你来吓我了,还好你也告诉我,你可能会流一些莫名其妙的体液,要我别害怕……」她握紧他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宇鸿,我不怕,我真的不怕,想想,你不会再痛了,你现在一定很快乐,我也好为你高兴,好高兴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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