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连那个孩子都没见过,婴儿的性别还是满周岁那时,那女人连着生活照和一封问候短笺一起寄来,他才知道的。
「该死的……」
他不习惯犯错。
所有错误他都能加以纠正,并且转而变成对他有利的因素,唯独这一项不能,或许这是他下意识把那对母子忘得如此彻底的原因。
「这绝对行不通!」就算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当赌注,他也不愿意再回去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前妻生活,不管多久都一样。
「这是最好的安排,我相信你自己也知道。」爱德理智地道:「我们需要一个不会向任何人泄漏你行踪的人,需要一个转移查尔斯对若妮.哈德森威胁的目标,需要一个照顾你三个月的帮手,她一个人可以兼顾所有选项。」
章柏言揉着太阳穴低咒,「爱德,我会跟这个女人分居是有原因的,就是因为我无法跟她共同生活!何况我连她人在何方都不知道,我最多只有她赡养费的银行帐户,这一点麦特说不定比我更『认识』她。」
原来那就是章先生每个月会从私人帐户汇一笔钱到某个陌生帐户的原因。麦特恍然大悟。
「她现在住在……」爱德想说。
「不必!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她住在哪里。」章柏言断然阻止。
「柏特,只是三个月而已。你可以跟她生下小孩,为什么不能忍耐三个月?」爱德苦口婆心劝道:「警方现在已经密切锁定查尔斯,我们的私家侦探也在紧锣密鼓的找人。查尔斯是个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儿,现在他的信用卡不能用,现金所剩不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将他从藏身处冲出来了。」
「你不了解那个女人……」
该怎么说呢?连他都不了解那个女人,他甚至快忘了她的长相。脑海里隐隐有张极为清秀的脸孔浮现,但仅止于此。
和这女人相处,常常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
他们两人从家庭背景、人生观、价值观,乃至于饮食习惯和使用的语言都不同。
她是个台湾人,去英国留学不小心结了婚,她习惯讲中文。
他虽然是华裔后代,但自小在美国出生长大,又有外国血统,他只有跟父亲私下相处时才「偶尔」讲中文,而且听起来怪里怪气,只会说不会读。
她有一个很奇怪的中文名字,那个发音对于惯用英文的他很难咬字。既然她是到英国念书的,他曾要求她起个英文名之类的,起码比较容易称呼,但是她迟迟没有,所以到后来,他连她的名字都很少挂在嘴上。
他不是一个会勉强自己将就的男人。她只有两个选择,顺从他,或被他忽视。
那女人选择后者,他没有意见。
「你们打算怎么做?突然摸上门去告诉她:抱歉,妳那个四年未见的丈夫被他弟弟追杀,他需要一个人当他的厨师管家兼女佣,所以请妳跟我一起走,我们大家一起去躲起来?」章柏言瞪着律师。
爱德摇头道:「没有必要打草惊蛇。再说,如果章夫人知道来照顾你可能有潜在危险,说不定会拒绝。」
麦特想插嘴,「慢着,你们不觉得把一个母亲和她的小孩带入危险中,起码应该先让她知道内情吗?」
「让她知道又能如何?」章柏言莫名其妙地瞄他。
「的确,她又帮不上忙,而且我们也不希望她和自己的朋友聊天时说出这些事。」爱德同意道:「基本上,最完美的谎言就是夹着七成真话,章夫人可以知道『部分』内情,那就够了。」
「这样似乎太不妥当了。」麦特露出不豫之色。
啊,真是善良热诚的年轻人,还没被他们这个圈子的尔虞我诈污染。章柏言不觉地露出微笑。
爱德不理会计师的抗议,「我们可以告诉她,柏特在车祸中脑部受了伤──你脑袋上确实有些外伤,这增加了可信度。等外伤稳定一点,你必须进行二度手术,在这段期间需要一位细心的人来照顾你,而她是我们心中的第一人选。当然,这是一份有给职,我们会付给她适当的酬劳。」
「脑部手术?」如果换成另外一个时空,章柏言或许会笑出来。
「这是为了避免她追问任何你不愿回答的细节。」爱德咧了下嘴角,公式化的开始表演。「这次的车祸在章先生的大脑形成一处血块,影响到他的记忆,所以他目前是处于失忆状态,无法回公司处理公事。为了不影响投资人信心,我们把消息压了下来,只能把他先送到隐密的处所疗养。」
「……你认为这么扯的剧情有可信度吗?」
「有时候,越夸张的情节反而越让人相信。当然我会准备医生证明一起带过去,上面会很清楚地说明你的脑皮质层有血块,必须等到三个月后脑压稳定,动完脑部手术才有可能复原记忆。」爱德道:「我会进一步告诉她,三个月后动完脑部手术,医生不敢担保这段期间的记忆你还会记得。」
「换言之,三个月后,我们给她一笔钱,谢谢她这段期间的服务,然后一切回到原点?」章柏言揉了揉下巴,又开始深思。「嗯……」
「章先生,我认为这件事起码应该征求章夫人的同意,让她知道自己处在──」
「或许可行……」章柏言喃喃道,中断麦特的抗议。
除了那对母子的安全问题,除了他需要人煮饭打扫,他也需要性。
他是个男人,男人有这方面的需要,这很现实。
在他印象所及,只要他提出要求,她似乎没拒绝过。不积极,但也不会拒绝。运气好的话,她不会介意偶尔陪他上上床。
当然如果他有选择的话,他不会再碰她一下。但是他没有。而关了灯之后,女人摸起来都差不多。
这样一想,和她同居三个月似乎也不是全然的坏处。
好吧,或许他能勉强自己熬过这三个月。
第二章
纽泽西州号称「花园之州」,便是因为它如画般的乡间景致。高山旷野这一类的大山大水没有,但是典雅的小镇风光却处处皆是。
华德借来的度假别墅位于德拉瓦河附近,偏僻到有些荒凉,驶过那个号称人口只有几千人的小镇之后,沿路只有夹道的林木,在枫红时节,两排红黄交错的枫林往前无尽延伸,美得令人屏息。
「我真是疯了……」
前半段路程章柏言还能说服自己欣赏此地的林园之美,当整趟下来只有一辆来车与他们交会之后,他开始怀疑来到此处是否为明智之举。
诚然查尔斯一时三刻间绝对找不到这种鸟不生蛋的乡间,若真的找上门,大概到他尸身腐化都不会有人发现吧?
好吧!他坦承,他就是很难对查尔斯产生任何畏惧感。
查尔斯是那种典型的公子哥儿,学生时代给妈妈罩,出了社会给哥哥罩,永远断不了奶。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可能就是变成一个杀人狂。
「先生,这是您的行李。」一路从纽约载章柏言过来的计程车司机,帮他把行李提到门廊上。
「谢谢。」
会过钞,车子绝尘而去。
这间别墅是一栋双层楼的L型建筑物,黑顶白墙的乡村休闲式庭园风格。大宅前方有一个圆形车道,中间是一个尿尿小童的喷水池,再过去就是无止无尽的树林。
「该死的……」即使方圆三哩内都无人迹,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爱德说过这里很冷清,可他没想到是冷清到这种地步。
当初会答应来纽泽西,只是长久累积下来的疲惫感作祟,现在章柏言知道自己错了!
他是个标准的纽约人,十分钟内没听到警车或救护车的笛声从街上呼啸而过,就会觉得全身不自在。
探看一下车棚,空的。所以他是第一个来的?
屋子里意外的温暖舒适,空气中有一种久无人居的气息,和淡淡的清洁剂味道。
混杂在清冷与洗剂之中的,还有一股淡雅的柠檬香。
他的鼻翼鼓动几下,找不出香气的来源。八成是清洁女工留下的室内芳香剂。
「挑房间。」挂在脖子上的夹板突然沉重不堪。
一个执行长突然离开三个月,绝对不是弹弹手指那样简单的事。
过去一个星期以来,待处理的急件他都赶着签署和审阅完成,更别提还要躲一堆媒体,及配合警方「先不急着露面、故布疑阵、引起查尔斯焦虑感」等种种要求。他已经连续数日只睡两个小时,而且这还是在他负伤在身的情况下,现在他累得可以随时昏睡过去。
旅行袋懒得提了,那些都可以等。章柏言直接踩上二楼楼梯,寻往甜蜜柔软的主卧室大床。
「叽吱──」
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楼梯上的男人火速低下头。
什么东西?
「……玩具。」他瞪着地毯上的橡皮制品。
那种给小孩子玩的,软软的,捏一下就会从屁股的地方发出吱吱叫声的橡皮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