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直认不讳,眼神里有一丝疲惫。「是我。我在背后指挥,让一切合法又符合一切程序,就算那些调查人员找到证据,也跟我父亲无关,威胁不了他的地位。我学政治,进法学院,为的就是替我父亲做这些,尽一切掩饰他的罪行,使他做的一切非法成为合法。」
「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得已的!」朱云轻喊。
「人哪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严崎峻不为自己辩护。「朱云,我并不是如妳所想的那样无辜。」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这世上没有人是绝对的无辜!」朱云倔强地瞪着他。
严崎峻无声笑起来。从没人看过他笑的,低低那样望着朱云,无声的笑意很快敛入深沉的眸底,压抑而忧郁。
「可爱的朱云……」他喃喃轻抚她的容貌。
一开始,没有人预料会变这样。没有人会突然爱上一个人的——那么,这掌底的不舍,从何而来?
「我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可爱。」她刺破那幻像。
「我知道。」
他只是……在说不舍。
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也会有这种的情绪,竟会有这样的一天,会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不舍!
这世间会有一触即发的激情吧?一碰上了就火花爆裂,难分难舍。但他不是有那种激越情感的人,他不是一下子就能爱得欲死欲活、有那样激烈感情起伏变化。当然,他对朱云也并不一下子爱得那样欲死欲活。
还要更隐讳、深沉晦涩些,定格在淡淡的碰触,不多涟漪的凝视。
「妳最好马上搬离这个公寓,不要再逗留在这里,以免发生任何危险。妳不得不提防万一。」
「我知道。」她头一偏,忍不住垂下脸。
「那就好。」心中不放心的,都交代了。他沉默一会,终于不得不说:「我必须走了。」
天还未亮,四处仍旧是黑暗,他们身遭都没有光,一直围着一种黝暗。
朱云抬起头,勉强笑说:「我就不送了。我会离开这里;我想就这样,以后我们大概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再见。」
「妳自己保重。忘掉过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过属于妳的生活。」
「嗯,我会的。」头一低,几分黯然。
严崎峻伸出手,又缩回去,蓦然转身背向她走出去。
留下朱云一个人,站在黝黑的暗里,掩脸黯然,犹如风化的化石。
只有厨房里冰箱发出的噪音,像夏日的蝉鸣,不肯妥协稍停的轰鸣着,干扰人心。
「严崎峻!」突然朱云大声叫起来,不顾一切追了出去。
七
一出甘乃迪机场,严崎峻便跳上租妥的车子,直赴医院,一路小心留意是否有人尾随跟踪。
病房前有两人守着。他看看四周,大步走过去。
「少……少爷?!」大抵是韩森派的人,看见严崎峻突然出现,一阵愕然。
「把门打开,我要看我父亲。」
「呃……」两人对看一眼,有些为难。「韩秘书交待过,没有他准许,不准任何人进出干扰先生……」
「我看我父亲也需要他允许了?」严崎峻冷眸缩了一下,发出阴狠的寒光。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是韩秘书他有交代……」那两人并不愿与严崎峻正面冲突,言谈多有顾虑。
「让开!」严崎峻毫不客气将两人推开。
「少爷!」那两人还想阻止,欲挡住门。
严崎峻赫然盯住他们,阴冷的眼眸像冰一样,不露一丝温和暖度。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说:
「给我滚开。再不识相,如有必要的话,我一点都不介意让你们跟我父亲躺在一块。」
两个人震慑住,停在那里不敢稍动,一点都不怀疑严崎峻说得到做得到,眼睁睁地看他开门进去。
「快点通知韩秘书!」一个人立刻叫起来,手忙脚乱捞出手机拨电话。
严崎峻关上门用椅子顶着,笔直走到病床旁。韩森很快就会赶到。他趁他们不备突如袭来,就算好他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赶回来,防守才如此疏密。
他知道他只有这个机会,必须赶快行动才行。
「爸,是我。」他俯身对严达轻声喊着。
严达仍是那模样,插着鼻管,面目灰白,床侧一堆仪器,可以看到仪器上他心跳微弱的跳动。
「爸,是我,崎峻!」他又喊。
严达没有反应。
他伸手去推。「爸!」
「少爷!」门外两人在叫喊推开。大概韩森下了什么指示。
「爸!你醒醒,我来了!」严崎峻又喊着。
当然不是他这样喊着,几声喊叫,严达就可以说醒就醒。但他别无它法,只能继续在严达耳旁叫唤着。
「爸,是我!」
「少爷!你快开门!」外头两人又拍又叫,想尽办法想打开门。
他几乎要放弃了,严达蓦然睁开眼。
「爸!」他连忙俯近。
严达转动眼珠,望向他——目光骤然激动,认出是他,嘴巴嚅动起来。
他神智仍是清醒——严崎峻心里立刻了然。
「爸,你找我,我来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严达嘴巴嚅动不停,严崎峻连忙又俯近。
「小心……帐册……」严达神智虽清醒,但气息微弱,说的话不清不楚,严崎峻要很用力仔细才能听出他在说什么。
「帐册不在那女孩身上。」严崎峻略皱眉。
「帐册……」严达仍固执重复。
「爸,我说了,帐册不在……啊?!」脑里快速一闪,严崎峻紧盯着他父亲灰白的眼珠。「你是说,有另一本帐册?」
严达睁大着眼,眨也不眨。他猜对了。
「为什么?」严崎峻不解。
严达死鱼般的灰眼珠涌出股股怨毒。严崎峻内心不禁一叹。
「你都知道了?」所以才要他小心。帐册自是防着、对付他们的。这很符合严达的行事手段,谁也不信任,处处提防。
「你知道是谁吗?」话出口后,他立刻明白根本不必要。他父亲周遭的人,一定都会有些把柄落在他父亲手中的,不会有人逃脱得了。
「韩……韩……」他父亲也认定是韩森。
严达眼里的怨毒更浓,手动了动,似乎想抓住儿子好藉力,但使不出力气。严崎峻迟疑一下,握住他的手。
「找……朱……朱……」
「朱嫂吗?可是她已——」感觉到他父亲的手微弱地抓了他手掌一下。
不是朱嫂吗?但会是谁……
「爸——」
「砰」一声,门终于被大力撞开,顶住门的椅子被作用力掀倒到地上。
韩森大步急跨进来,几名随从跟在他身后。
「啊!少爷。」底下早已跟他报告严崎峻在里头,他搓着手,仍装一副惊讶的模样。瞥见严达眼睛睁着,连忙说:「先生醒了!快!快去通知医生过来!」
严达闭上眼。医生赶来,他因为太疲弱,已经又昏睡。明明情况已经很糟,偏偏一口气仍顽强的吊着。
严崎峻默默望在眼里,不发上言。他父亲还活到现在,表示还有什么环节他们尚未摆平。
医生离开后,韩森干着嗓子说:「我们到外头说话吧,少爷。让先生好好休息。」
对严崎峻戒备忌惮,韩森没让随从离开身旁,面貌仍一副必恭必敬。
「先生突然心脏病发,让人措手不及。我马上想通知少爷您,但不晓得您在那里,无法跟您连络。」
「究竟是怎么回事?」心脏病?他第一次听说他父亲有这种毛病。一直以来毫无征兆,忽然就病发就垮了?
「很惭愧,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先生的身体情况竟那样糟了,他看起来一直那么硬朗——」
看不出韩森作戏虚假有几分,严崎峻审视他几眼,没多作表示。
「医生怎么说?」明眼人都看得出只是时间问题,严崎峻还是沉声询问。
「嗯,医生对先生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是吗?」
「还有一件事……少爷,关于先生的遗嘱,要不要找吴律师先商量?」
「我父亲都还没死,你就这么着急。」严崎峻淡淡瞥他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森连忙摇手。「我是想说,少爷您连络得上吴律师吧?」
这话让严崎峻微怔,暗地琢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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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崎峻回来了?!你没能阻止他跟老头碰面?」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把跟那蔻丹颜色同样艳红的玫瑰花朵一把掐碎。
「先生连话都不能说了,就算他们见面了,也应该无碍。」韩森锁着冒,也有点担忧。
「难说,小心一点的好,谁晓得那老狐狸父子会搞出什么把戏。」严太太手一甩,把碎残的花办丢开。「你派人盯着他没有?」
「嗯。」韩森点头。
「还有老头律师呢?哼!吴昆那老家伙,倒躲得快,溜得不见人影!我就不信他能躲到哪里去!」
「我已经加派人手在找了,说不定他会跟少爷联络,我们只要在之前截到人就行。」
「千万不能让他们碰面,要不就糟了!」艳丽的脸扭曲一下。「老头搞了这么多年,跟这些洋鬼子斗争什么市议员、又选什么参议员,到底是洋鬼子地盘,赢不了长久。老头这一死,这些大概也都没了。暗里那些勾当,别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加上你也争不来。你那个助手小涂,我看挺机伶的,让他去跟那些人谈判,谈多少是多少。最紧要的是老头留下的这些!我让人估计过了,老头这些不动产、股票加债券存款,值几亿元呢!还没算他藏在保险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