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呈昏迷状态的小女孩在众人各怀心思的当口苏醒过来,她醒得无声无息,一点也没有惊动那些大人们。
她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他们在做什么啊?好多人,咦,阿爹也在,这是什么地方,是庙吧,好大的一间庙,真漂亮。”
“这里不是庙,是我家。”近在耳边的声音不是很有力气,夹杂着笑意,似乎觉得她讲话很有意思。
“这么漂亮的大房子是你家啊,那每天岂不是要走很多的路,多累啊,不过玩捉迷藏一定找不到人。”她并不羡慕,只是就事论事的说着,一时间也没有察觉身后怎么会多出来陌生的嗓音。
她探揉眼睛,这一探触到眉尾的血口子,有些干涸的黏液,慢慢地,她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况。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秦罗敷一转眼,对上的是一对比星光还要明亮的眼珠,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正瞅着她,像瞅着新奇的动物般。
“你是谁?”镇里十几条街的小孩她都认识,就他眼生。
“我叫琦玉,意思就是非常珍贵的玉,你呢?”
“听起来好像女生的名字喔。”
“我是男生。”黑琦玉没有不悦,因为长年病着,岛上的人都知道他的情况,只有外来人,就像她一样才会错认他的性别。
“你是很漂亮的男生。”邻家的男生都没他一半漂亮。
他笑,笑完便因不胜久站的蹲下来,与罗敷眉对眉、眼对眼、鼻对鼻。
“你要是把脸洗干净,应该会比我更漂亮。”
她好快乐的接受他的赞美,他可是第一个夸奖她漂亮的人呐。
他一定是个好人。
“我为什么会在你家?”
这小女孩疑问挺多的。
“按照我刚才所听到的,是风弟闯了祸,把你给伤着了,”他用苍白纤长的食指指着排排坐的那些乡亲。“是那些人把你送来,想要讨公道。”
“什么是公道啊?”对一个四岁的女娃来说,有些字眼尚在她理解能力外。
‘世道就是公道。”十二岁的黑琦玉显然也没有意愿讲解那艰深的问题。
“那你会给公道吗?”她有追根究底的好学精神。
“把你弄伤的人不是我,你要讨,要跟那个人去要!”黑琦玉手一指,指向黑凤翥。
“啊,阿爹睡熟了。”罗敷看过去,正好瞧见歪着脸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秦柏平,他嘴角还淌着唾液,肮脏的脸可能自他出门的那天到现在都还没擦洗过。
“你的头叫风弟给弄伤了,你想要他怎么赔你呢?”发现她没了反应,黑琦玉把她的脸扳回来。
“不过就一个口子,不用几天就没事了。”在家,她常常需要替爹爹拉风箱,被炉火烫着的机会多得比狗儿身上跳蚤还多,顶多吐点口水抹一抹就好了,如今这一点伤不算什么。
“不需要赔银子吗?”
她摇头,终于知道那些大人们把她抬到这里来,为的是什么了。
他们是想替她要银子,要不然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
她今年四岁,一、二、三、四的四,可是她很聪明,已经会照顾爱喝酒的爹,也明白很多事情,不像同她年纪的女孩只会傻呼呼的流口水。
“你的眼睛像猫。”黑琦玉发现她在深思。
“猫?那是什么东西?”
“是动物,不是东西。”他慢慢解释,平常跟谁都不亲近的他干脆席地坐下,表现了空前未有的兴趣。
“你家有吗?”
“我房里就一只。”
“我想看耶。”
“好啊,你站得起来吗?”他喜欢这个小女生全无畏惧的眼睛,有时候像兔子,有时候又像猫。
“可以。”
站起来有什么困难呢?她一向健康,身体没病没病,对她示好的这个男孩看起来就不是很有力气的样子,她都站直身子了,他还没起身。
“要我扶你吗?”但是……扶他好像是很不得了的事情,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黑琦玉定定往前望去,慎重考虑。
罗敷发现,黑琦玉星星似的眼光越过她,看着他的弟弟。
黑凤翥墨黑的眼散发凛然锐芒,直盯着黑琦玉,完全无视罗敷的存在,仿佛这头压根没她这人似的。
罗敷的眼光在两人身上徘徊,想不通两个男孩干么要这样看来看去的,有话可以直说啊。
“我要你帮的是另外一件事。”黑琦玉慢慢地说。
“你说。”她也不吸唆。
“你去把那个人带来这里。”收回眼光,黑琦玉笑笑的道。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是因为那个男孩的脸很臭吗?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黑琦玉愣了一下才回答,
“你看我不方便啊。”
罗敷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来他哪里不方便。
“不方便要赶快去茅房,要是拉在裤子上就不好看了。”还很臭的呢。
“我说的不方便不是那个方便!”鸡同鸭讲到底是鸡受不了,还是鸭子会先抓狂?
“是你自己说不方便的。”她理直气壮的顶回去。
算了!黑琦玉不想再跟她争辩。
罗敷拍拍自己的额头,眼光不经意的跟大厅上的黑凤君一触,他凶恶的目光威胁的射过来。
干么?她横了回去。
黑琦玉可没错过这一幕。
“我不去了,他活该!”翻脸跟翻书一样的人天下多得是,又不是只有她一个这样。
黑琦玉有些惊诧。“这样子啊——”他拉长音调。“你也觉得他做得过分喔?”
想起自己受伤的经过,罗敷不假思索的接道:“何止过分,根本是嚣张好不好!”
低头细想了后,黑琦玉也改变主意。
“那好,我带你去上药,这里的事我们不管了。”
赫,原来他是准备要来插手管事,不是冲着她来的。
“你对大庙很熟吗?”
“那当然,你忘记我住这。”
她想只是逛逛不打紧,于是跟着病弱的黑琦玉出了厅门。
这一切都没能逃过厅上老太君精明的老眼——
这女娃儿命大,命大的人通常福分也大。
“来人,拿醒酒汤来!”她要先没醒地上的醉鬼。
她自有想法。
***
罗敷不明白为什么她同阿爹要在这个好大的房子过夜,问阿爹,阿爹也说不清楚,只说他们遇见贵人,贵人是什么?
很贵的人吗?
身上簇新的衣裳很合身,香香的、滑滑的布料穿起来很舒服,不惯的是还穿了袜子和鞋子,走起路来总感觉好像突然间长高了好几寸的样子,有点不真实。
坐在门槛上,玉兰花的香气从昨晚到早上都一样的浓郁。
可是阿爹呢?一晚过去,怎么没有过来接她一道回家?
和阿爹明明说好的呀,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说话不算话?她再等等吧。
风凉凉的吹来,拂过她自己梳理好却还是乱糟糟的头发,因为来到新环境一夜没睡好,她有些倦了。
倚着门板,她像猫儿蟋缩成一团,暖暖的阳光烘着她,她闭上眼,恍恍惚惚的放松了身子。
“她怎么在这睡觉?”
那是谁的声音,粗声粗气的?罗敷想睁开眼,可是身不由己,眼皮好重,重得贴着眼珠,所以动不了。
“别摇醒她,你抱她进来吧。”温柔的声音,好像昨天待她很好的那个大哥哥。
“我不要!”恶劣的口气充满不屑。
“那我来好了。”温柔似水的嗓子为什么在她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你走开!也不想想自己那是什么烂身体!”
有脚步轻悄的从她身边退开的声响,罗敷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极粗鲁的抱起来,她想皱眉头喊出声,陌生又干净的味道随即传入鼻中,还没能感觉其他的,就被放了下来。
枕头香香的,是她昨天睡的地方。
“这么能睡,猪一只。”
“凤弟!”黑琦玉不赞同的喊了声。
“要不要弄醒她?我不想待在这里。”
话落,传来椅子被拉开的声响,罗敷感觉这人粗鲁又没礼貌。
“祖奶奶说了,要你我在这陪她。”
“麻烦!”
“凤弟,你不要这样,从今天起她成了孤儿,孤单单的一个人,你我都要对她好一点。”黑琦玉在床沿坐下,为罗敷拉起被单盖好。
“那个酒鬼是故意的吧,哪天不喝醉酒掉进河里,偏偏住进来就出事!”杯子清脆的敲击声响起,可见黑凤翥无聊的拿杯子来取乐。
“嘘,你小声点,别吵了她。”黑琦玉压低声。
“把她吵醒了才好,你何必对她这么客气,了不起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的漫不经心是天生。
“刚才祖奶奶不是说了,她要把罗敷留下来,以后她跟咱们可是一家人了,大家同住一起,要互相照应。”
“你去跟她一家人,我才不要!”
“凤弟。”
“咦,你醒了……”黑凤翥东溜西溜的眼光接触到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罗敷。
坐在床沿的黑琦玉反倒是慢了一步才发现。
“我爹?”罗敷突然哑了嗓子,眼中有着某种了悟的光芒。
黑琦玉欲言又止,不料黑凤翥在他思考如何措词的时候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