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天鸟过有些心虚。
「你还认识我啊?」滕不妄目光扫过他,眼中有气。
「当然认识,你看我四下打探民意,为的就是五爷你啊。」他嘻皮笑脸,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好感动人。」滕不妄脸色更沉。
「随手之劳,不足挂齿。」天鸟过干笑。说真的,他认识的滕不妄爽朗又富侠义精神,出了意外以后,性子却是全然大变,别提以前的亲切善良,现在要像胆子小的丫头家丁,都给他吓得拚命闪避。要不是冲着滕府给的薪饷优渥,其他主子也不难相处,这座宅子恐怕早早变成幽灵住宅了。
滕不妄轻哼,眼睛不忘溜过一旁的钵兰。
「你这个客人可是不懂什么叫分寸啊!」若非看在他跟苏州的天家有几分交情,两人又是文联盟会的文友,交情双重,他才不想收留天鸟过这个吃白食的。
「分寸啊,我马上拿布尺来量,你给我个限度,我绝对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不只伶牙俐齿,还贫嘴。」
依旧站在原地的钵兰心生厌烦,这个咄咄逼人的滕不妄,不是两次搭救她的那个义勇男人,她记忆中的滕不妄跟现实中的差距太大,些微的爱慕被现实磨损了,要说留下来的,就是一份深深埋藏的愧疚。
「迁怒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她把心中的感觉清晰明白的说出来。
不只天鸟过倒抽一口气,跟在滕不妄后面,一直留在外面的梅妈也捂着胸口,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这丫头是跟天借胆,不想活了!
「嘘,娃儿,赶紧道歉,爷心胸宽大不会跟你计较的。」梅妈在滕府待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从来没维护过谁,等冲进来图场,才发现自已对钵兰莫名其妙多了一丝偏心。
唔,好吧,偏就偏,人都进来了,中年女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过,还没完全发挥她的英雌气概,滕不妄阴森森的地雷爆炸声又打得她脚软,气势马上缩得比鹌鹑蛋还小。
「你再说一遍。」他盯着把下巴顶在胸前的钵兰。
「嗯,我说……」老实如她不知道大难将至,还认真的想重复一次。
「娃儿,把碗盘撤去洗干净!」梅妈终究违逆了自个的主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没有。但不是很大的屋子充斥可怕的安静,这时候要有根针掉地,恐怕都能听得到。
「不要紧的梅妈,要是我实话实说激怒了五爷,他连这点宽容的心也没有的话,根本没有资格当人家的主子。」
梅妈的眼泪几乎要喷出来!娃儿,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你自己往地狱里跳,别怪我啊!
天鸟过也同样拿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瞅着钵兰,太……稀奇了,这么勇敢的女孩,不知道可不可以佩服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好样的!」滕不妄不怒反笑。
「五爷,她年纪小不懂事……」梅妈顶着发麻的头皮,还想说项。
「梅总管,府中上下事多如牛毛,你有空在这里浪费口水,不如多花心思整顿府里的大小事宜。」滕不妄笑得叫人发毛,转向天鸟过,「我通知了青鳞,你等着他来把你领回去吧!」
「不要,我会乖乖的,我不要回家!」天鸟过哀鸣。谁要回家过那一成不变的生活,不要啦!
「至于你……」膝不妄不理天鸟过叫得多凄惨,用手杖指着钵兰,「跟我来!」
* * *
就知道他来找碴的。
「我的肩膀酸,用力的捏!」不回屋子,半路在一凉亭里,滕不妄不走了。
瞪着他的宽肩,高大的身体,钵兰想,这不是存心刁难人吗?她那么矮,勉强构着他的肩,却是怎么调整、怎么吊手?
他的肩膀比岩石还硬,不会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闷气吧?!可是他一路过来只字不提,他的心胸……也许比她想像中更大些才是。
或许是发觉钵兰换来换去的姿势,滕不妄寻了张石凳坐下。
果然,他听见后头传来轻轻的吁声。
齐平的高度,钵兰可以从他的后脑勺看见那张侧脸,白色的疤痕细密的分布着,可以想见当初他受伤时的模样,那……很痛的吧。
随着指尖的按摩,她可以感觉得到指腹下的肌肉出现明显的松弛,顺着自己的指尖,她在滕不妄的颈子发现更多细微的伤痕。
他的任性、无理、霸道都是她害的。重新萌生的愧疚感揪痛了钵兰的心。
* * *
叩叩叩!敲门声断续的响着。
叩叩叩……
被干扰的滕不妄抬起眼睛瞟向无声无息的后方。
「你聋了吗?」
钵兰被吼声惊醒,惺忪的睡眼试了几次才睁开,眼瞳依旧无神。
「有人敲门。」她是怎么回事?每天没精神,都近午了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好……」她反应得慢,脚步滞了滞,幸好还知道门的方向。
门外--
「钵兰,真的是你!」大大的嗓门扬高又压低,却掩不住惊喜。
「翠娘。」钵兰醒了,手提竹篮的是翠娘,她在大厨房时候的同居人。
「我听大家说你被派到五爷这儿来,替你担心好久呢,那天你不是辞工了吗?二叔还直嚷嚷着你走了狗屎运,」她忽然把钵兰拉低。「我同你说喔,五爷的风评不大好呢,你在这要小心。」
钵兰露出微笑。「今儿个轮到你送饭?」
「嗯,梅总管说啦,只要送到门前就好,我才敢来呢。」说着,好奇的眼神透过钵兰的头顶,打量不是很光亮的主屋里头。
钵兰接过竹篮。「交给我就好。」
「钵兰,那个五爷长什么样子?凶吗?是不是像这样……」她龇牙咧嘴做出吃人的样子,可是嘴巴的话还没说完,异物飞来的声音刷过钵兰的耳边,掷中翠娘鼻梁。「哎唷……哇!」
都还来不及掉眼泪呢,里面凶恶的声音不客气的传出来。
「滕家请人来做事,不是来饶舌吃白食的!」
「五……爷!」翠娘抖得厉害。这下所有的传言都证实了,这个院落的主子是恶魔。
「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捂着通红的鼻子,带着两泡眼泪的翠娘死命的逃走,连跟钵兰道别都忘了。
钵兰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凶器」,是枝笔。
关上门,她不看滕不妄直锁住她的眼,把竹篮放在桌子上。
「五爷,开饭了。」她下望的眼光不能抬起,否则,她怕会忍不住用来杀他一千遍。
「把眼睛看着我。」这丫头讨厌他呢,即使她的举止还是小心翼翼的,抿成直线的唇像是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才能泄愤。
应该说她从头到尾表现温驯,骨子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钵兰认命的抬眼。他的要求好多,叫人疲于应付。
「你讨厌我?」
「钵兰不敢。」
「我看不出来你有哪里不敢。」她以为将心绪藏起,他就什么都瞧不出来吗?
「五爷不喜欢我可以找梅总管换人,钵兰可以专心整理藏珍坞的藏品,爷看不到我,不伤爷的眼。」
「你巴不得赶紧把我甩掉?」她宁可面对那些骨董,也不想面对他?
「五爷要是不肯改善你对下人的态度,别说天怒人怨,众叛亲离也是指日可待。」一说完,她心里就喊糟,再生气她还是个奴才,用这种口气指责主子别说杖打,被赶出滕府也不为过。
滕不妄瞪着她平庸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平缓的问:「我的人缘好不好跟你何关?」
「是跟钵兰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口气好得叫人怀疑。
「我要你说!」
钵兰沉默了很久,在心里斟酌着该不该吐实。「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吧。」
她该死!在他想动手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下时,意识却瞬间清醒了过来,举在半空的大手缓缓握成拳,垂落。「告诉我,你究竟打哪来的,一个字都不许虚假。」
她不禁上心下心了。她曾经编的那套说法出现漏洞吗?还是哪里没有说全?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她像木偶般的掀开竹篮盖,再拿出食盒,碗里盛了尖山一样的白饭也不自觉。「五爷,用饭了。」
滕不妄看着还冒白烟的饭,想着她被动的动作,很慢的举起箸一筷一筷的吃起来,对于刚才的问题并没有继续追究。
一时间,只剩下咀嚼声音还有……钵兰肚子发出的声响。
「坐下。」他说。
咦?
「盛了饭一起吃。」已经够清楚了还要他怎么说,反应迟钝。
「好。」她的确饿了。装了七分满的白饭,她在离滕不妄最远的椅子坐下,低下头专心夹菜吃饭。
她吃着,把青椒跟腊肉分到一边,只挑素豆干吃;另一盘鱿鱼炒香蒜她压根不碰,幸好汤是罗宋,拌着饭,她已是吃得津津有味。
「你偏食。」她这算哪门子吃法?滕不妄露出阴沉的神色。
她看了他一眼,夹了一块鱿鱼送进嘴巴,却咬了老半天。
看她像要放下筷子,滕不妄吼着,「吃。」
「我在吃了啊。」哪有这样的,连吃饭也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