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若襄相信阿东。”她盯着自己高举的小指,充满信心的低语。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她冲着他已去的背影喊道。
他的背影坚决如一堵石墙。
“阿东,再见,再见……”她热烈地挥手,银铃般的声音十分响亮。
聒噪!
“再见……再见……”直到很远,他的耳朵里还残留着她娇嫩嫩的声音。
许是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热情不舍的方式跟他道别,直到他确定听不见她的声音时,沸扬的心突然萌生一丝烦躁。
☆ ☆ ☆
长长的斜阳将一方方的墓碑拉低了影,安东尼独坐的身影也被次第加深的晚霞逐次拉长。
从海面吹来的风温柔如羽翼,虽然如此也拂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发。衣袂萧飒,细微的脸空洞木然。
他不该来的——
凭什么在他们下了地狱多年后他还会有回来看他们的冲动?对一个因为他生了一对恶魔之眼而遗弃他的父母。
事隔多年,究竟是什么呼喊他回来?
无论如何,此行的目的已了,他再没什么挂碍了。
拾阶而下,迎面来了一人一犬。
安东尼跟他交错而过,身躯与身躯摩擦过空气的同时,棕发男人忽起抽出一把柳叶薄刀,直取安东尼腰侧。
来人动作极快,安东尼也不慢,他身形微斜,向右避了去,另一只手在侧身之余捡起触眼可及的石块击向男人的刀。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令柳叶刀歪了歪,男人见招式已老,一着刀花将柳叶刀倒藏在手腕间,眼花撩乱的拳已递向安东尼。
安东尼见招拆招,以退为进,两人过招的时刻不过一刹那,却已经从长长的石阶落到地面了。
身影骤分,是鹰眼先撤的手。
“初次见面——安东尼·艾曼狄帕玛先生。”
安东尼潇洒一笑。“幸会,游戏人间的男人;鹰眼。”
鹰眼被一语勘破身份,抚掌大笑。“艾曼狄帕玛先生果真是意大利的一则神话,好眼力。”
“我见过你。”安东尼轻语。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以前我不相信天才之说,见了你,执迷不攻自破了。”鹰眼吊儿郎当地笑,不掩其狂放桀然的姿态。
他甫站定,原先站在一旁的罗得西亚犬便偎了过来,它体积庞大,全身冥黑,又两眼精光四溢,一人一犬,醒目耀眼。
谢谢。”安东尼的笑容不变。“是银翼要你来的?”骤不及防,他一刀切入正题。
鹰眼晃动一头棕发,嘴角满是兴味。“我终于明白银翼那家伙为何心甘情愿替你卖命了。”
“银翼不必为我卖命,他是我的朋友。”
“嗯,有趣。”鹰眼轻搓性格的下巴。“你激起我继续逗留下来的欲望了。”
“是吗?”安东尼不在意他话中有话,他对什么都不关心,即使天塌下来又跟他何关?
鹰眼聪慧的眸闪过深深的惋惜,如此十全十美的少年却如此寡情,那老成得不像十九岁年纪的心态,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珍贵的纯真? I
“你不想知道我为何把你拦下?”无欲无求,他的心石化了吗?
“你想呢?”他已经给了鹰眼余地,要是一般人他会索性闭口离去,连理也懒的。
“安东尼老弟,你是个很容易令人感到莫名紧张的人,就连我也感受到你进发的压力,老实说,这些话是银翼要我说的,不代表我的立场,”那肉麻兮兮的话即便打死他,他也不会说,但谁叫他欠了银翼一屁股人情债。“他……希望你快乐,就这句话,其中的心意你自己去琢磨吧!” I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担心。”安东尼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银翼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话已带到,我明白了。”安东尼没半点妥协的貌样。
他不以为意的漠然让生性洒脱的鹰眼皱起浓眉,好冷情的小男生,其实更正确地说是无情——
不过,他喜欢他,很久没人能给他那种想超越对方的渴望,他要会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 ☆ ☆
海岛型的气候阴晴不定,明明大白天是阳光普照的日子,蓦地,天空会飘来太阳雨,然后酿成依恋不去的雨。
“耶,下雨了。”掌心朝上,赛若襄掬来一手的清凉。“花儿怎么办?”
看着雨势渐大,那些重新植回土壤的花苗都泡了水,令她担心。
“怎么办?”她努力思索了好一会儿,眼睛一亮,连忙冲进雨幕里。
她的身子太小,遮不住全部的花,只好脱下外套把双臂展成仰天姿势,期望能保住小部分的花。
雨丝漫过外套落人她身体的每根毛细孔里,但她仍然坚持着。
“呜呜。”原来和赛若襄—起等候的“阿莽”也从回廊冲进雨里来,磨蹭着她的足躁。
赛若襄朝它微笑。“‘向莽’不可以淋雨,你还受伤呢!”
它不肯离去,软湿的身子直绕着她打转。
‘要不,‘阿莽’躲进若襄的衣服里好吗?”她穿的是吊带裤,连肩的吊带还经得起“阿莽”的重量。
“阿莽”由喉咙发出一串舒服的咕哝声;等于是同意了。
她放下湿透而变重的外套,把“阿莽”安置在胸口,又执行起守护的职责。
雨哗啦啦地下,没有止歇的趋势,她的臂又重又酸,但她不能弃这些花不顾。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黑色的鞋出现在她半蹲的跟前,顺着一色的西装裤和风衣,在迷离的夜色里,她看见一直痴痴等待的人。
“阿东——”她急着想站起采,不料小腿早巳失去知觉,又因用力过度反而往后仰,摔了个结实。
“阿莽”经这一震,整个身体倒趴在赛若襄脸上,等它跳开,她才有机会看清安东尼的脸。
即使安东尼的身边站着另外一人一犬,她也视而不见。
“下大雨的,你杵在这里做什么?”盯着她被雨水冲刷成雪白的脸和湿透的身子,他不禁怒从中来。
“若襄在等阿东回来,可是下雨了,阿东的花淋了雨会生病的,所以若襄来保护它们。”因为冷,她的唇是颤抖的。
安东尼脸一片灰晦。她居然天真地等了他一整天,还为了他一句无心的话,而把这些残花败柳当宝贝一样看待,要不是他被鹰眼缠住脱不了身,现在的他早已经出海去了。
“你简直蠢得教人生气。”他的心慢慢龟裂出一条缝。
他的怒吼没有吓跑等了他一整天的赛若襄,虽然她湿透的脸看起来无限疲惫,但笑容仍是无比灿烂,她不自觉地低语:“若襄就知道阿东会来。”
安东尼闻言,开始有些恍惚了。“你想在大雨里耗我可没空陪你,要说话就滚进屋里去!”
笨东西!那风一吹便要倒的身体经得起她不知爱惜的暴殄吗?蠢!
赛若襄恍然大悟,抹抹脸,试着爬起。
眼看她又要摔跤,安东尼伸出胳臂固定了她的站姿。“连站都不会,你少丢人现眼的。”
“你对她太严格了。”一直当壁上观的鹰眼闲闲地插嘴。
“要你管!”安东尼立刻反击回去。阴魂不散的家伙!
鹰眼大方地笑,他显然是被逼急了。好家伙!这才有属于年轻人的辛辣和飞扬洒脱,而且有人味多了。
他多瞧了落汤鸡似的赛若襄两眼,好有趣的女孩。
安东尼一路拎着赛若襄回大宅邸。
“想赖下不走就去生火!”他毫不客气地指使正四下打量的鹰眼。
鹰眼双手一摊,笑嘻嘻地向着壁炉走去。
“呵,壁炉。”赛若襄发现宝藏似的便要往前冲,不料领子还受控在安东尼手中,直到颈部传来窒息的感觉,她才发现他一直盯着她看。
“古铎,带她下去把那套湿答答的衣服换下来,难看!”安东尼按了呼叫铃,守门人赫然出现。
古铎会心一笑。“是,少爷。”
“我不要。”赛若襄一看古铎靠近,又躲进安东尼的身后,认生的表情再次出现。
“不要抓我的裤管!”她当他是避风港?烦死人了!
“若襄不要古铎,只要阿东。”她的头是低垂的,语气却很坚定。
安东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妥协,而是不耐烦。“古铎,带走!”
她必须试着跟别人相处。她必须。
她一步一回首,宛若生离死别,豆大的泪滚在眼眶里,却怎么也不敢任它掉下来。
鹰眼和古铎都霹出不赞同的眼光来。
她趑趄着,依依难舍的单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倏间,安东尼轻吁了口气。
他是自讨苦吃!他发誓等她一出来就要驱逐她,永远地。
在他支肘冥思的当儿,鹰眼已悄然带着他的罗得西亚犬和“阿莽”走开了,安东尼并不在意,在他心中,他们全是一群不速之客!
“阿东——”又来了!她那清稚的声音又来干扰他好不容易才渴求到的安静。
“阿东,若襄换了新衣服呢!”她轻盈地跑来,后面跟着笑盈盈的古铎。
她摸东摸西,对衣服上的蕾丝滚边好奇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