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互相扶持,就是这个意思吗?不管是做朋友或情人,她由衷感谢他的存在。
凌威迪和凌成翰又看了彼此一眼,心中再次肯定,这个不是很「MAN」的男人,果然对姊姊有特别意义,或许有个这样的姊夫也不错。
来到医院,他们一行人下了车,走向癌症加护病房,凌逸的脚步越来越虚软,必须搭着杨圣杰的手臂才能前进,她怕,她真怕自己即将看到的画面,她连想象都不敢想象……
「姊,我们还没跟妈提妳的事,我想……妳在外面等一下比较好。」凌成翰劝告。
凌威迪也有同感。「先看妈的反应如何,只要她喊妳的名字,妳就进来吧!」
凌逸听从了弟弟们的话,站在病房门口等待,杨圣杰就站在她身后,大手一直搂住她肩膀,感觉她的颤抖和呼吸急促,似乎随时会站不住脚。
打开病房门,凌威迪和凌成翰前后走进,在那一瞬间,凌逸看到了病床上的母亲,但她无法相信,那怎会是母亲?
一向强悍不屈,甚至咄咄逼人的母亲,绝不允许自己有低头的机会,而今却将脆弱彻底呈现,那无疑是在她高傲的自尊心上践踏。
然而,病魔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抗的,即使有再强的意志力,身体一倒下了,心理也跟着萎缩,昔日威严的模样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无助。
「老天……」凌逸就像风中的落叶,颤抖得不能自制,几乎无力站好,幸亏杨圣杰及时将她抱住。
凌成翰故意打开一点门缝,让外面的人也能听到房内对话,然后走向病床说:「妈,妳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我还活着……」王萱仪的嗓音显得微弱而苍凉,对双胞胎儿子问:「你们最近有没有跟凌凌连络?千万别告诉她我生病了……就让她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凌逸心头一震,再次听到母亲喊她的小名,竟是如此痛楚的感受,她双手交握着,指甲深陷在皮肤中,是杨圣杰悄悄打开她的手掌心,才让她发觉烙下了多深的指甲痕。
抬起头,她和他视线交会,不用言语,她读得出,他正在对她说,去吧!别再犹豫了。
两人凝视片刻,杨圣杰推了她一把,给她力量也给她勇气。
凌逸走进病房,想开口却无声,凌威迪对母亲说:「妈,妳看是谁来了?」
那逐渐清晰的人影让王萱仪睁大了眼睛,是不敢置信也是惊喜交加。「走近点……妳再走近点……」
「妈!」一开口,凌逸喉中已哽咽,跪倒在病床旁,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么细瘦那么苍白,她甚至感觉不到温度!
「凌凌……是……凌凌吗?」王萱仪吃力地伸出手,颤抖着抚在女儿脸上,一瞬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她最记得女儿刚出生的那段日子,那时她深爱的丈夫还在世,夫妻俩把长女捧在手掌心里呵护着、宝贝着,感觉多么遥远却又历历在目。
「妈,我是凌凌……我就在这儿。」凌逸下定决心,她哪儿都不去了,她要守候在母亲身旁,直到分离的那一天,她再也不要浪费生命了。
王萱仪摸到女儿的下巴,怎么比印象中变尖了些?「妳是不是……瘦了?」
「我没变瘦,是妈妳瘦了……」岂止是瘦?根本是憔悴到了极点。
「妳小时候……圆圆胖胖的……长大后怎么会这样瘦……」王萱仪叹口气,早就忘了女儿离家前的不愉快,经过这场手术,等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她什么都放下了,只放不下对孩子们的爱。
听着母亲的话,阵阵泪意涌上眼角,但她强自忍着,过去当成耳边风的唠叨,现在听来是多么宝贵,只盼望母亲能唠叨她一辈子。
「这几年来,威迪和成翰都结婚生子了……现在妈只希望妳找到一个好归宿,这辈子我就了无牵挂……可以死而瞑目了」
「妈!」一听到「死」这个字,凌逸心底某一处崩溃了,眼泪不自觉夺眶而出,纷纷落在母亲的手中,落得那么急那么多,情感的开关一旦被打开,只能以泪流满面作纡解。
王萱仪心疼极了,替女儿抹去泪痕。「妳别哭、别哭……人总要一死,我不怕……我只盼有个人照顾妳,不要像我一样,这辈子忙呀忙的,没得享福……」
凌逸靠在母亲肩头,已是泣不成声,她恨透了自己,白白浪费了七年孝顺母亲的时光,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什么都愿意听话,只求母亲能健康快乐。
「凌凌,我听妳弟弟他们说……妳拿到博士学位了,还在大学里面教书……我在灵堂前跟妳爸爸说了,我相信他会以妳为荣,因为我也是……我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聪明的女儿……」
「我才不聪明,我是傻瓜!我早就应该回家的,对不起、对不起……」凌逸越哭越是心酸,不懂老天爷为何如此残忍?母亲这辈子从未享过福,辛苦带大了三个小孩,女儿却赌气离家,现在母亲又病得这么重,命运的安排岂有道理可言?
「妳终于完成了妳的理想,现在妈就盼妳能有份好姻缘……我最担心、最牵挂的就是妳……」
隔了七年多,终于看到母亲和姊姊的相见,凌威迪转过身去,偷偷擦泪,凌成翰则深吸口气,勉强自己平静说:「妈,妳先好好养病,别担心这么多。」
王萱仪微笑了,那是一个母颖最满足的微笑。「今天我好高兴,看到你们三姊弟在我身边……入寺我去见你们爸爸的时候,我会跟他说,你们都是乖孩子,全世界最乖的孩子……」
杨圣杰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缝听到了一切,表情若有所思。
看来,是他该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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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时间结束了,杨圣杰扶着凌逸搭上计程车,她像缕游魂似的,走路都要有人牵引。
从医院回到家,他迅速煮好了一桌饭菜,通常她在开饭前就会乘机偷吃,但在今晚她毫无胃口,面对佳肴只会发愣,所有感官都失去知觉。
「凌凌,可以吃饭了。」他提醒她。
「抱歉,我什么也吃不下……」她看不到也闻不到食物的美好,她无法感受。
他搅拌好沙拉酱,瞄了她一眼。「妳妈都说妳变瘦了,妳怎么可以不吃饭?」
「别说了!」她双手掩面,几乎又要落泪,一想到母亲不顾自己病重,还担心她变得太瘦,这叫她心痛如绞,只盼将自己的生命和母亲交换。
他拍拍她的肩膀,坐到她身旁。「虽然才认识两个月,但我算妳的朋友吧?」
「那当然。」尽管心乱如麻,她回答得却毫无犹豫,有些相处一一十年的人也没他们这般交情。
「妳是怎么离家的?愿意告诉我吗?」
「你想听?」她愣了一下,脑袋还转不过来。
他故意拨乱她的刘海,想让她振作点精神。「拜托!身为不知名作家,绝对要听遍世间故事,才能写出最感人的作品呀!」
「我的故事很无趣,做不成你写作的材料。」她苦笑着摇头,一个任性女儿的故事,能有什么意义?
「说说看吧!有不有趣由我决定,别那么小气。」
在他温柔催促下,她不禁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任往事悠悠地浮上脑海──
「……我六岁那年,父亲就过世了,母亲坚持不再婚,一手带大我和两个弟弟,她的用心和坚强我们都看得到,偏偏我跟她一样好强,从小就会跟她斗嘴,从穿什么衣服、念什么书、交什么朋友,我们的想法有天壤之别,像是两条平行线,无法交集……」
「妳跟妳妈满像的,眉宇之间有股英气。」难怪硬碰硬,越吵越热,或许她们母女俩都一样固执吧!
「我大学念的是历史系,我妈就已经快气炸了,后来我想再考研究所,我妈一听我要念人类学系,不只强烈反对,还威胁说要是我考上,就不用回家了。」
「她到底希望妳做什么?」他实在不懂,这款母亲真少见,女儿既有心向学,当然要多加鼓励呀!
「她希望我当老师、当公务人员,穿上洋装和高跟鞋,快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子,别一天到晚像个野人到处去挖宝。」凌逸叹口气,以她大剌剌的个性,稍织装淑女就会浑身不对劲,为了博得母亲的欢心,她曾经尝试过,换来超别扭的经验,从此更视之如酷刑。
「这确实是传统型妈妈的想法。」
「我知道她爱我,其实我也爱她,但我们是全世界最会吵架的母女,当我得知我考上研究所,就开始准备打包离开了。」
「妳们后来再也没见面、没连络了?」
「透过我那两个双胞胎弟弟,偶尔会打听彼此的消息。」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如此?」他无法想象,母女俩怎能就此决裂?天底下有很多种不可原谅的罪恶,远离心爱的人绝对是名列前茅的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