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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荷官不疑有他地靠近了。可一靠近,她的身子就被一双大腿夹住,戈尔真邪惑的手指拉抓住她软腻的下巴,寸寸逼进。

  “知道我为什么摔破这些东西吗?因为它们全是冒牌货,一点价值都没有的仿品,你呢,是不是我爹派来的小间谍,仿冒对我有兴趣,好让我为他做更多事的,让我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什么意思?我不懂?”

  戈尔真浓浊地低笑。“我是天才,天下没有我学不会的事,也没有我不懂的,小笨蛋,你要花上多少年才能追上我,你知道吗?别人要费上一年才能学到的知识,我不用一天就明白通透了,你说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值得期望的?”他从三岁开始认字,两年内赶走了杭州全部的私塾老师,十一岁成了苏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文武双科状元,十二岁因为一篇百字谏言在金銮殿上掀起改革浪潮,皇帝破格三度召见,十四岁虽然古董的专业领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可是一学就会的人生何来乐趣?

  他对死人的东西已经失去热忱了。

  他想飞,飞出去这片禁锢他身体、灵魂的小小空间。

  海荷官迷惑地眨着水汪汪的眼。

  小小年龄的她实在不懂他哪来的愤世嫉俗心理,就算有心了解也浅淡地碰触不到他的心灵,他的怨和恨太深奥了。

  “我不懂……”那从心海深处涌出来的虚无,到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叫做无力感。

  她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你要懂,老天不下六月雪了,滚,这把琴被你摸过,我不要了。”火烫地甩开她黏在指尖的一片清凉,“怜悯”是他最厌恶的东西。

  他这一甩,只用了三成的力气,原来意在剥离她的接触,事出突然的是和海荷官不成比例的小提琴往外歪,呈倒势的她为了抢救跟自己分离的乐器硬是扭身去捞,偏偏琴弓和琴半途解体,情急之下,她也不知道如何拿捏力量,竟整个扑在粗粝的瓷器碎块堆上了。

  因为护着小提琴,所以是用手贴住地的,倒地的同时,所有触地的肉体全都传来或深或浅的疼痛。

  戈尔真乖戾的嘴角垮下来了,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旧有的羁绊,不由自主地蔓延,他把那陌生的感觉解释为歉意,在他意识过来之前,他比普通孩子还大的手已经伸过去了。

  “你的脑袋是纸糊的?不会多想想,古人割肉喂鹰已经是够蠢了的,你居然用皮肉去回护没生命的东西,你简直……”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海荷官咬着唇,不让喉咙的声音逸出来,她可是有骨气的人耶,瞪着戈尔真心不甘情不愿伸过来的手,她就是不肯伸出自己的手。

  戈尔真何等精明,他猎鹰似的眼早就瞄到她刻意藏进袖子里的伤痕。

  他从来说一不二,没人敢拂逆他,猖獗的个性哪容得海荷官说不,不知轻重地扭着她的手不放。

  吃痛的她哪拗得过男人的力量,纵使他也只多她几岁,但男人就是男人,没有小孩或大人的分别,眼看她的皓腕就要折断,海荷官痛得眼眶蓄满疼泪,却仍是倔强地跟他拔河着。

  气她的不识好歹,戈尔真也不准备松手,他严厉的五官悄悄凝聚了嗜血的残酷。

  “你忍啊,我就不相信你不哭?”

  海荷官的火气扶摇直上,全身的痛苦凝结成额际直冒的青筋,她豁出去了。

  “以大欺小,充什么英雄好汉,你跟狗熊一样的无耻!”气他嚣张蛮横,索性不再坚持,手劲一松,一只伤痕累累的小手赫然从水袖中被拉拔出来。

  起初,她几乎是用尽吃奶的力道,后来,又在赌气中,这一挥,窃心想只要能打中他的鼻梁给他一点苦头吃就好,孰知,戈尔真过大的力气阻隔了她手心的血液流通,就连她自己手背嵌进了一块大瓷片都无所觉,挥过去的力道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失控的结果就是他完好无缺的脸骤然被一条血痕一分为一,歪斜的线从右眼下划过鼻梁,力道终结在左颊。

  伤口看不出深浅,因为戈尔真的大手遮掩住伤口,海荷官只能看见那血色的液体像寻着流动的管道似从他的指缝、手腕滑进袖子里不见。

  “你……我……”她嗫嚅着嘴型,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戈尔真雷电交加的愤怒表情照得人眼生疼。

  “别再让我看到你,我对你的伟大情操就到这里为止!”他的声音又沉、又冷,又充满了厌恶。

  “我不是故意的。”她是密不好的,不是吗?怎会把事给弄拧了?

  戈尔真随手抓起身边的茶壶一丢,清脆的破裂声和四散飞溅的汁液、瓷片宣告他无可折冲的决心。

  海荷官双腿发软地空手站起,也不知脸上带着方才黏上去的茶叶心,木然地走出戈尔真的住所。

  第二章

  “这又伤又病的,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官儿从小就好动,身上带伤是常有的事。”

  “爹,自欺欺人不是好藉口,做人应该有求是的精神。”将冰镇过的毛巾覆妹妹额头上,海香雪轻轻点破自己老爹的鸵鸟心态。

  “寄人篱下果然不是好法子。”海绍怀有些赧颜,才一天光景就闹出纰漏后,他后悔自己不够缜密的想法,往后呢?他不敢想。

  “爹,咱们回香雪岭去吧。”海香雪如梦似幻的眼光瞅向海绍怀。

  海绍怀举棋不定。

  “要是您舍不得花掉的盘缠,我回去可以做更多绣匹来补偿。”她急急补充。

  海绍怀当她是姊妹情深,正要义正辞严一番地解释他摆荡不定的思虑并不是在意那一些费用,戈锦蠡充满抱歉和决然的声音从门外勿匆赶到。

  “千万不可,你们要是这样就走了,老夫会一辈子愧对你们的。”接到通风报信的戈锦蠡,一头大汗地跨进院落的门槛,就怕从小跟海绍怀穿开裆裤的情谊会毁在自己不肖子的手中。

  一阵口舌交战,人情往来,戈锦蠡凭藉商人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海绍怀的心。

  “就这么决定,两位贤侄女还是在我这里住下,为了让老弟你放心和补偿官儿受的伤害,我会将所会的古董鉴定学倾囊教授官儿,把她调教成古往今来空前绝后的女性古董师。”他不是会藏私的人,海香雪和海荷官实在深得他的喜爱,又为了不让老朋友的交情产生裂缝,说什么他也要留下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

  他是商人,商场上诡谲多变,人人在钱堆里打滚,像海绍怀这种单纯为友谊而友谊的朋友太少了,所以他珍惜。

  海绍怀喜不自胜,才悔不当初地自责不已,想不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女儿得到这么好的福报,连忙又是一番道谢。

  在这男子是天,掌控一切的朝代里,女子除了刺绣、针芾还是嫁人与柴米油盐为伍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出路,海绍怀忍心割舍一对女儿,为的就是要她们得到幸福,他相信自己女儿们的能力。

  两个中年人欢欣鼓舞的当儿,却不曾瞧见海香雪的眼睫蒙上了轻愁,一只柔荑忍不住抚上自己扁平如昔的小腹。

  一直处在混沌意识中的海荷官被杂乱的声音吵得头昏,忍不住想睁眼起来骂人,谁知道眼皮一打开,朦胧中瞅见的是姊姊无声滑落的一滴泪珠。

  不会吧!姊姊在哭?一定是对她生病的事独自烦恼不已。她们姊妹的感情从小就好,就算只有一块饼干也绝对会分着吃,从来没有闹过意气的时候,她悄悄握住海香雪放在裙兜的手,海荷官对她报以“我没事”的微笑。

  “妹妹,你醒过来了。”不着痕迹拭去不该伤感的眼泪,海香雪强颜欢笑,只是红过的眼眶无言地陈述着发生过的事实。

  集中了焦距,海荷官看着俯在她上头的头颅怀疑地道:“姊,不要哭,荷官没事。”一开始说话的她,感到喉咙活像长了颗带刺的荆棘,梗得她又痛又哑。人呐,是不能逞强的,才在湖边泡过水就叫病魔给盯上,运气真是背!

  单纯的她把一切病痛归咎于自己贪玩,也不管理由通不通!

  “谁说我哭了,是你眼花。”海香雪镇定恒常。

  说的也是,她有可能看错了。刚睡醒的人什么意识都不清楚,看走眼对粗心大意的她来说,是极有可能的事。

  听到姊儿俩的对话,两个达成协议的中年人赶忙过来。

  “爹、伯伯!”她没有回家,还是在噩梦连连的戈府。

  “孩子,都是爹对不起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委屈,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们就回家吧。”他的官儿是健康宝宝,从出生就没病没痛,没想到一离开香雪海又是生病又是受伤,说不心疼能骗谁?

  “爹……”她一头雾水,睡上一觉醒来怎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之前,他们不是把“重点”放在才华出众的姊姊身上吗?原来生病能博得大人的注意呢,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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