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沉默是火安琪给的答案。
郁二十四的失望不可言喻。
他不会捡到一个哑子吧,呃?再试试,“你嫌钱少?”
他力挽狂澜。
“爷,早餐啦,先去吃再说可不可以?”人家拒绝到连话都不肯说,再笨的人也该知道,他还这样勉强别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郁家的工人荒已严重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火安琪深邃难解的眼睛迸出一点光亮,他摸着自己一天一夜都没进食的肚子。
“饿。”
郁二十四暗嘘一口气。呵呵,会说话,不是哑巴。
但是,打动他的居然是食物。
火安琪意识到肚子饿这件事情,提起脚步就往四合院走,宽阔的晒谷场上一片花海,几十麻袋的玫瑰花瓣摊在水泥地板上等着加工,他看也不看,跨过门槛寻到厨房跟餐厅共用的饭桌。
古老的圆木桌上摆着三样酱菜、一锅还冒着热气的稀饭,他也不用人家服侍。盛了稀饭就吃。
他吃得稀哩呼噜的,等郁家爷女俩赶进来,一锅稀饭早早去了大半。
郁二十四怕自己多一下会落得舔锅底,二话不说,装满大大一碗公就抢着吃。人可以服老,吃饭可不能输人。
这是摆什么款?郁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倪,再去弄两个猪心儿蛋来。”郁二十四把盘子里最后一块脆萝卜梨夹进自己的碗,炫耀的朝火安琪晃晃,一口干掉。
筷子停了一下,火安琪釜底抽薪的把汤汁倒入雪白的稀饭中。
郁二十四扁了扁嘴。
汤汁才是整个脆萝卜梨的精华,这个小子不笨嘛。
郁倪看着饭量惊人的一老一少,没办法,只得认命的从竹篮里抓出刚从鸡寮捡回的新鲜蛋给两人加菜。
第二章
——狮子的自言自语——
穷乡僻壤。
没道理留下不走却留下了,我离开金丝笼还不够远不是?我的心难道自有选择的想停泊在这块荒芜的乡原?
为什么?不明白,但是我相信,有一天理由会浮现的。
那个女人总是拿绿眼红眉毛对我,谈不上好脸色。
而她,该怎么形容?
青春讨喜。
是的,她的发有着玫瑰花和指甲花混合的味道,但极了某种我脑海里遥远的记忆。
那似曾相识的味道也许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见到她的第一面,我的心在鼓噪。
从来都不晓得我自己有这样的反应,大家都说我身体里的感情系统出了问题,只能任它继续败坏荒凉,从此做个冷血无情的人。
对她生出不一样的感觉是不是表示我的心有一点点知觉了?
奇怪的心跳。
我的心居然会为了别人跃动。
这表示我还有恢复的能力吗?
我想知道她还能带给我什么。
想知道……
哗啦啦的冲水声伴着铿锵的瓷碗碰撞声,还有竹筷劈哩啪啦甩水的声响,不断传来,位在大厅的火安琪倾耳听着郁倪故意制造出来的噪音,完美无缺的眉有些抽动。
郁二十四跷着二郎腿,忙着剔牙,一边摇头晃脑听着破收音机里拉放的京鼓大戏,一边不时忙着偷觑火安琪,一心好几用,用得不亦乐乎。
等到郁倪把厨房收拾干净出来,他已经歪在藤椅上睡着,因为睡得太沉,老脸被细藤条压出线来都不自觉。
“又在这里睡觉?爷,外头风大进屋里头去啦。”她根本投机会发飙,郁二十四早已睡死,她只能认命的随他去。
“人老就要认分,逞强在风里睡觉,感冒着谁理你。”
念归念,郁倪还是折回屋子里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
火安琪安静地看着她小心仔细的动作,不知不觉把她像拓印般烙进自己空白的脑子里。
“看什么看!把你的眼珠挖出来喔。”像被识破什么,郁倪有些不安,对着无辜的火安琪喷火。
他的长腿闲闲的跨在门槛上,身子倚着老屋旁的石狮子,就当她的威胁是吹气球,她吹她的,他发他的呆。
不上道的家伙!郁倪磨牙道:“唉,你吃也吃饱,发呆也发够,现在可以跟我上工了吧!”她的礼貌让人不寒而栗,也奇怪的唤回火安琪容易飘散的思绪。
“拿着!”
她将大太阳下的基本配备——薄外套、手袖、遮阳笠帽扔给他,可没打算让他好过。
被一堆东西扔个正着,火安琪当宝似的捧着,除此之外别无反应。
郁倪用一层透气薄纱覆住聪雅秀丽的脸蛋,笠帽下只露出令人不饮自醉的明眸。
着装完毕后见他仍呆站着,她不禁大叫,“你不会连穿衣服也要我教吧?”爷从哪找来的二愣子?
日照已高升,花园里一推工人等着她,就算最灵巧的手指一小时也只能摘十六盎司的花,多浪费一分钟都是跟钱过不去。
她百般不愿的夺过他手上的衣物,拼命把基督耶稣的十二个门徒的名字默念一遍,那拗口的名字可以平静她的怒气,维持她基本的“人形”。
“就帮你这一次,我呢,是好人,就帮你帮到底,你衣服穿法别忘记,不然中暑昏倒,健保给付里可没有这一项我告诉你!”她连珠炮的扫射,也替火安琪整装完毕。
掸掸灰尘,郁倪很满意他的装扮。
这男人也真好欺负,怎么整他都无所谓。
几分钟过去,两个人肉包子打扮的朝花园而去。
郁家花园总共一公顷多一点,以古阿拉伯品种的答马希拿玫瑰花为大宗,次为格拉斯茉莉花,摩洛哥玫瑰排名第三。
摘花工人每摘一盎司鲜花有十块日光币的收入,折合美金大约是七块半左右,是印度工人还有普罗旺斯工人的二十二倍收入,在附近以花维生的农家里,郁倪给的价住算最大方的了。
郁倪赶到花团时,自动自发的女工已经采收好几麻袋的茉莉,男工人负责运送到加工厂,日积月累的默契不因为缺了个人手出现断层。
郁倪安慰的对大家挥手。
火安琪还见花园的尽头是一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有人影走动挥竿,显访是个俱乐部之类的东东。
“到底要编派你做什么?”心思回到火安琪身上,郁倪感到头疼。“摘花?太扯了,我宁可把自己打成猪头填海。”想来想去,她想不出一个适合他的工作。
“唉,你叫什么?”她一边转脑筋,一边伤脑筋的问。
火安琪没有回答。
“喂,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滚蛋,第二,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考虑要不要叫你滚蛋,要是你继续装聋作哑,那就马上带着你的蛋……滚!”她可不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对着他喂来喂去,这么难相处!
火安琪从来没有被女孩子这么横眉竖眼过,新奇跟敬畏混在一起,总算挑起他些微的情绪。
“安琪。”他吐出两个字。
算你狠!郁倪低呼了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块地盘是我家,我不管你是从哪里蹦出来,我说的话就是命令,要敢违抗,杀无赦,懂吗?”她做了个砍脖子的姿势,出言恐吓。
火安琪看她活蹦乱跳的,像条被沸水烫着的狗,诡异的把眼皮撩高了些。
她——似乎很有趣。
“听懂的话要点头,不然答应一声,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脑子里的纹路有几条线。”
她气起来眼睛发亮,热力四射的表情像团小太阳,有某种他急切需要的元素,火安琪贪婪如吸取花蜜的蜂鸟,牢牢盯住她看。
郁倪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不小心露出虎姑婆的真面目吓坏了他,这一嘀咕,不由得软下心,莱鸟嘛,多忍着些就是了。
她有时候很讨厌自己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说跟做完全不同。
“你不出声我当作同意。”姚依然不吭声,她说了算。
她将认识的脏话在嘴巴里统统温习过一遍后跳下田埂,心中不禁把火安琪教育成这样的人给骂了个彻底。
显然十二个门徒已经不管用。
见分钟后,郁倪又开骂,这回,她骂自己猪头!
明明知道他干粗活的工作能力零蛋,偏就不信邪,这下,自讨苦吃了吧!他少爷天才的把品种非凡的花当成野草,野草当宝贝,专门搞破坏,妈咧个刨冰,骂他没看过猪走路总吃过猪肉吧?他还问猪是啥玩意……
郁倪感到全身无力。
好!武的不行,来文的吧。
浇水,三岁小孩子都没问题的工作。
结果哩——情况更惨。
郁家花园有座专门为灌溉花卉盖的蓄水塔,以消防的塑胶软带接用,软带埋设在土壤中,延着花圃纵横摆放,需要水时,只要扭开开关,等着水柱从软带的孔隙中出来就可以,人的作用就是在旁边守着,对!就是守着。
但是,他也能守出一场灾难来。
看着形同被水灾肆虐过的花儿,郁倪只能叹气再叹气。
“你告诉我好了,你专精什么事情?”
火安琪显然也清楚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的决定关头,全部系在自己接下来的话里头,他考虑了很久,决定回答。
她的样子很像暴怒的恐龙,不过她是只漂亮的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