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念过什么书的马唯熏倒有一口好牙,咧嘴一笑叫人心情也跟着开朗,没心机的她长得眉清目秀,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算得上小有姿色,不致过艳或惹人厌烦,在地方上的人缘极佳。
妞儿是街坊邻居惯唤的小名,像她父亲本名马立民,可是一个大头引人侧目,因此大家伙不是唤他卖猪肉的便是马大头,鲜少人记得他本名为何。
「妞儿,给我来五斤肩胛肉,顺便切一斤猪舌头,还有猪脑留给我,我家小七那脑袋瓜儿需补一补。」吃脑补脑好中状元。
「是是是,都给你了,朱大娘,一两。」要真能补出什么才有鬼,朱大娘的朱小子根本是猪投胎,补再多还是一头鬼。
「什么,要一两银子,你坑人呀!」怎么不去抢还快些。
马唯熏笑得憨直将刀往砧上一插。「一两银算便宜了,你去附近问问有谁比我家五代的猪肉摊还公道的?」
「呃……你这刀小心点拿,千万别脱手了。」一两就一两吧!待会少买些油。
「不会、不会,瞧我拿得可稳了,吓不着大娘你的。」她耍把戏似的兜着重刀,不怕锋利割伤了手。
所谓熟能生巧,打小跟着大人们杀猪剁肉,一把小小的屠刀哪算什么,她当拿筷子一般顺手,正切横劈都干脆,绝不骨连皮扯成一团。
「姑娘家要秀气些,不然找不到好婆家。」微退了一步,她怕溅到肉末。
眼睛一眨,她的笑脸变淡了。「我年轻还小,不急不急。」
「都十七了还小,想我当年在你这年纪都三个娃儿的娘了,再蹉跎下去可就……」没人要了。
朱大娘没说出口,但那眼神可掩饰不住,意思明白地叫马大头汗颜,赶紧装蒜的将头转开,佯装正在数今日的收入。
马唯熏的脸色变得难看地大力剁开猪脑袋。「可就像大娘心宽体胖,富富态态的像我摊子上的肉,论斤论两的卖。」
「你……」这算不算是在嘲笑她?
自讨没趣的朱大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付了银两径自走开,嘴上嘟嘟囔囔地像在抱怨,但她很清楚全市集当数马家的猪肉摊最老实,不会在斤两上动手脚,所以嘀咕两句只是做做样子。
「妞儿呀!别把客人都得罪光,你这大剌剌的个性要收敛收敛。」要不真嫁不出去。
「爹哪,妞儿哪有得罪客人,我是实话实说嘛!」她也想早点把自己嫁掉,可是没眼光的男人满街跑,就是看不出她的优点。
不当一回事的马唯熏用力剁着猪骨头,稻杆一绑拎给丫鬟打扮的姑娘,笑得无辜的睁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据说那是她唯一动人的地方。
无才无德,琴、棋、书、画有一斤猪肉重吗?论起气质只会笑掉人家的大牙,她要有一刻安静,恐怕城里要淹大水了。
她根本连文静的边都沾不上,在市集讨生活的姑娘家哪能忸忸怩怩,她的好动和粗野是打娘胎带来,想改也改不了。
不过今天倒是打扮得人模人样,虽未穿上最好的衣裳卖猪肉,至少非常得体地多了几分贤淑样,只要她不开口讲话。
甚至她还抹上淡淡胭脂,整个人看起来还挺有味道的,浅浅一笑倒也撩人。
只是短暂的迷惑之后,大家一想到她是谁马上清醒,一时的好感立即飞向九霄云外,就怕她手中那把刀会突然飞了出来。
「笑得温婉些,牙齿往内缩,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可别再出岔了。
「今天初一还是十五,要吃素吗?」没听仔细的马唯熏随口一应差点气死老爹。
「素你的大头,今儿个初七。」马大头气呼呼的横瞪她后脑勺。
她笑呵呵的回道:「妞儿的头再大也没爹的头大。」
「你……」真是个迷糊丫头。「孙媒婆的叮嘱你给我听进耳了没?」
「喔,那件事呀!」她小小的露出女儿娇羞态,微臊的脸颊泛出桃色。
她是不美,却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清媚,近看很容易失了魂。
但前提是她只能微笑,最好不要张开口破坏那份仅有的美感。
「原来你还记得那件事,爹当你忘个精光了。」幸好,幸好,嫁不嫁得成就看这回。
脸上微讪,她刚才当真忘了这回事。「爹,妞儿还要假笑多久,我嘴巴好酸。」
「酸也要继续笑,装得娴良些,除非你不想嫁人。」听说男方是大户人家,他们算是高攀了。
「我想。」可是她更想拨拨小脚趾。
马大头安慰的拍拍女儿。「再忍耐一下,应该快出现了。」
希望对方不致食言才是。
「是吗?」好痒,好痒,她快忍不下去了。
笑。
轻轻的剁肉。
要温柔娴静不可大声扯开喉咙,美满的姻缘就在眼前,她要相信孙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会为她牵门好亲事。
好,她再忍一下下,当了少奶奶就不用卖猪肉了,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等人伺候……眼皮直往上扬的马唯熏,正努力睁大她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美丽的明眸,摊子底下的双脚互相蹭来磨去止痒,摆出一张特别亲切的笑脸吓人。
突地,她的脸上多了一种表情,看得马大头大喊一声糟了。
「妞儿呀!你答应过爹……」今天绝不多管别人的闲事。
他的话没机会说完,一阵风似的身影已经飘出摊子,手上还拿着他刚磨利的刀。
这下亲事可泡汤,谁叫他有个急公好义的女儿,老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不管好坏先冲出去再说,不卖弄两下花拳绣腿不甘心。
到底又是谁需要她出头了?
定眼一瞧,马大头立刻捉起另一把刀上前助阵,敢来马家猪肉摊前要保护费,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卖菜的赵婆婆还不可怜吗?
「妞儿呀!留一条腿让老爹剁,好手好脚居然欺负起老人家,当我们这些街坊死了不成……」
一火大,他也跟着凑上热闹,两父女一个德行的为人出头,浑然忘却司徒家的公子要来会上一会,骡子脾气的不管后果。
只见一地的菜叶和老人家的呼痛声,以及两把无畏的屠刀。
然后是「一群」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
行人纷纷走避。
除了一对不知死活的主仆徐徐走来。
※ ※ ※
「咳……咳……咳咳……」
「少爷保重呀!你再咳下去真娶不到老婆了。」风和日丽的日子再装就不象样。
一位二十出头的清秀家丁满脸无奈,假意地搀扶看似病得不轻的主子,一步当两步走的慢行,就怕太阳太烈晒晕了主子。
说起来他也挺命苦了,居然伺候到表里不一的主子,原以为是轻松的差事倒成了有苦难言,比含着黄连还心酸。
谁会相信眼前的病弱书生是绝世高手,老是半夜不睡的飞来飞去,连累他得守门当帮凶,替他掩饰身怀绝技的身分。
好几回差点被揭穿,要不是他机伶随机应变,这会儿少爷不知娶了几房妻妾开枝散叶,让大夫人咬牙切齿的恨他。
「咳!更生,你扶好呀,我这虚弱的身子可不禁摔,小心你没机会娶老婆。」轻咳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他故意将全身的重量压向抱怨连连的家丁。
一听见如此无耻的威胁,他能不卖命吗?「少爷走好,小的怕你真咳出一口血来。」
「咳……咳……那不正好,我早点辞世你好早点摆脱我这没用的少爷另觅他主,想想也是善事一桩。」重重咳了两声,表示他真病得严重。
「少爷别折煞小的了,虽然小的很想在你的饮水中下砒霜,但是为了小命着想还是忍住了,你怎能怀疑我有一丁心。」
死人头,重死了。
「真是难为你了,更生,我这主子都没好好对待你,委屈你跟着我吃苦。」待会给他根骨头啃吧!
奴才嘛!不就主人吃肉他喝汤,啃剩的骨头还有肉髓算是赏赐他。
「可不可以别更生更生的唤,听得小的很刺耳。」他不怕吃苦,就怕他使阴招耍人。
要不然他也是受人前呼后拥的「少爷」。
「难道你不叫更生吗?」他微露惊讶的神情,仿佛恶奴欺主欺到他头上。
压低声音的「更生」恨得牙痒痒的说道:「做人不要太过分,得寸进尺会有报应。」
「是呀!报应,某人就是因为太自满才沦落为仆,吾当引以为鉴,不像东方耀……」呵……急什么,毛毛躁躁成不了大事。
「闭嘴、闭嘴,你想害死我不成,少、爷──」他已经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东方耀,也就是更生,原本是向阳门的少门主,打小贪玩不爱习武,随便学两招不外传的家学武功便以为天下无敌,因此流于浮夸。
十七岁那年瞧上一位菩提庵的女修行者,心高气傲的不管人家从不从,硬要霸王硬上弓,先得了身子再带进门为妾,省得她待在佛门之中受苦。
谁知他的自以为是反而招来大祸害,原来一心茹素向佛的女修行者是当今圣上的爱女,为了替天下苍生祈福而自愿入庵修行三年,待功德圆满后下嫁镇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