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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无拘吃完了包子,以尾指剔了剔牙,按着往第二盘糕点进攻。

  “小——子。”中年男子低吼,更近了一大步。

  “退开些,别把口水喷在吃食上。”挥蚊子似的,湛无拘终于一边挥手一边开金口。

  “你说是不说?”中年男子愿给他最后一次吃敬酒的机会。

  “平白要我说?没门儿。”

  “你是要吃些苦头才肯学乖了?”他指示下属开始起炭火。

  湛无拘无动于衷地道:

  “我也不是那么没长眼,非要给人炮一炮、烙一烙什么的,屈打成招的东西未必可信,还不如我甘心吐实。”

  “那你的条件是?”

  湛无拘半坐起身,煞有其事地喘了数口气后才开出条件:“好久没听见狗叫声了,叫几声来听听。”

  “你耍我!”中年男子气得几乎要一掌打碎他的天灵盖,幸而他后方两名男子及时阻止。

  湛无拘慎重地摇头:

  “我是说真的。”手上食物仍不停住口中送。

  中年男子见他嗜食如命,当下将床上那一盘抢过,见那小子脸色灰败,不禁快意地以牙还牙:

  “学两声狗叫,要老夫供上干叟宴也可以。”

  “汪汪!呜——汪!”湛无拘立即讨赏:“不必供上干叟宴,再来几只烧鸭、烤鸡佐饭倒是真的。”

  众人当下傻眼,极尽侮辱的要求,怎么在这小子做来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结果中年男子手上的食物给他不是、丢也不是,反倒像个店小二给客棺点餐,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威仪尽失,明明占上风,却无占上风之感,恼羞成怒的男子喝斥:

  “你这小子!简直没一点尊严,宁愿当吠犬之辈!”

  “不必客气,若你想知道秘籍内容,早晚要来与我作伴的。”

  “你——”

  “主人,请让小的来。”眼见中年大汉已气得浑身发抖,为免事态愈显僵化,较瘦小的汉子趋上前来,平抚了主子的怒火后,转向湛无拘:“小兄弟,学狗叫是你唯一的条件?”

  虽然不敢置信,但见识过他的刁钻与不分条理后,似乎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湛无拘摇头:

  “不,你们抢了我的食物,梁子结大了,现下不只要学狗叫,还要蹲在地上扮可爱。”

  “扮可爱……?”三人无力地齐问,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下场。

  “就是这样嘛!”湛无拘状似艰辛地移下床,蹲在地上,双腿微张、双手并放于地,吐着舌头像是正等主人赐食的狗狗。“很可爱的哟!”

  “看我一掌劈了你——”看着他蹲在地上的欠扁样,中年男子就是忍不住手痒。幸而手下急忙抱住发狂的主子,否则此时“功力尽失”的湛无拘只怕已遁入狗道投胎去了,那他们千方百计捉他来又何必呢?

  “主人!主人!请忍耐,让小的来。”瘦小的男子忍辱负重地安抚完主人后,含泪地做出与湛无拘相同的动作,僵笑道:“小兄弟,你满意了吗?”

  “看不到你的舌头,不算。”

  “那我——”瘦小男子由下方微掀布巾——

  “李大,别中了他的计!””扶住主人的另一名大汉急忙喝斥示警。然后为时已晚地发现李大并不是要拿下布巾,反倒是他露馅了大半,使那小子得知李六的真名。

  湛无拘被逗得好乐,趴在地上哈哈大笑,直抱着肚子叫痛。天哪,这些江湖人真是天真无邪呀!

  “不许笑!”三个面红耳赤的男子,现下正有志一同想把他大卸八块。吼得都破声了。

  笑声渐歇,湛无拘终于甘愿招出秘籍内容:

  “准备好纸笔,我把内容画给你们。”

  第十章

  纪家不愧为扬州首富,偌大的宅子内一草一木、一石一瓦皆是精工雕琢而成,不见马虎。奴仆成群,身上所穿著的制式衣饰皆比寻常百姓华美上许多。

  西苑一带,虽是女客所居,但各种吃的、用的,可不曾怠慢过。才撤下一桌茶点,又上了四色糕点供人取用或欣赏。

  但这些对姬向晚而言,都没有义意。

  四日前,当她奔到打斗地点时,已不见蒙面人以及湛无拘的身影。受伤的武师告诉她,因有湛无拘的义助,他们才得以苟全性命,但不幸的是,他却被下药挟持离去。

  纪家的货旅经此大劫,自是中止了前去苏州的行程,打算回到扬州养伤。同时间,早已有人往天空放火炮求救。不久后,纪平已息率群雄前来救人。也因此,姬向晚别无选择地又回到纪宅;并且,别无选择地面对方首豪。

  此刻,她与方首豪两人坐在西苑的花亭里品茗赏花,怒放娇颜的春花迹近招摇地在春风里摆动,与她惨淡的心境里的死寂恰成对比。

  四天了……没有人能告诉她小湛是否安好。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庆贺声,都说他是凶多吉少,回不来了。

  这些都不是她想听的话,她会留在扬州,是为了等小湛,不然她早虽开了。

  “近来扬州城内外皆为了一本秘籍搅弄得极是不安宁,我已招来山庄管事和你的贴身丫鬟玉儿来此,约莫再三日就抵达了,到时将会护送你回济南。表妹觉得可好?”方首豪以一贯的温柔语调问着。

  姬向晚低声道:

  “我不离开。”

  “表妹,你不明白情况的危险性,放你在此,恐有遭受惊吓之虞,你莫再为难表哥了。”方首豪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柔软的心手,怜惜道:“为兄的明白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瞧,向来水葱白净的小手部粗糙了。我明白你与湛公子的友谊,现下他生死未卜,你担心是必然,但担心也济不了事,他若福大命大,老天自会保佑。咱们的婚礼本该在年节办妥,因你出门散心,在双方长上商量之后,决定在端午时节完婚,你是该先回济南准备一下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看向他:

  “我与湛公子之间,只是友谊?”她早被一些女眷的耳语传得不堪了,亏得表兄仍抱持此看法。

  方首豪为出颇为自得的笑:

  “你的性子,我明白。你不会在有婚约的情况下,做出违礼的事。再者,湛公子并无条件让你倾心。”他的外貌、身家、名声,皆是上上之选,几乎折尽天下芳心的他,从不须担心感情上有败仗得受。而那姓湛的,相貌平凡、衣衫老旧,是个无名小卒,无论以什么来衡量,正常女子都不会舍翩翩公子而就平凡男子的。

  “当初我离开济南时,就不打算再回去的。”喜帐什物、铺房用品,全绞碎成落花似的残月,那是她破碎的心,与已然拋掷的真情。再次面对着表哥,竟渐渐不再有感觉,淡淡的,不悲亦不喜。

  “近两个月的散心,我想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从你出生,我就喜爱你。及长,更是真心守护,生怕你受了委屈、有什么不愉悦。你不明白表哥我是真心对待你的吗?”

  姬向晚缓缓摇头:

  “我错以为你所谓的真心,即是一对一的交付,是我错了。但你为何从没对我说明三妻四妾就是你真心的方式呢?”那她绝对不会在他身上浪费十八年的思念。

  方首豪对表妹冷厉的言辞感到错愕,向来温婉的可人儿,从不懂得以言辞攻击人的,莫非受了那人的坏影响?!

  “向晚,你不明白,有些事,不得不为。我身负振兴浮望山庄之责,行走江湖,若不广结善缘,实不易生存。我要的只有你呀。”权力的结盟、利益的受授,有什么比联姻更来得可靠?当然,这些是单纯的向晚不能理解的,日后他定要教会她。

  为什么在她心这么乱的时候,表哥还要来烦她?!就不能给她独自安静的空间吗?她担心小湛,脑中全是他流了一身血却无人理会的可怕景象,心臆里飞来转去的都是他临走前那一番可怕的话——

  是不是要我流着血、咽着气、颤抖地交代遗言,你才会相信那是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喔,是了,他总爱不正经地说他要当她未来夫婿,并且要她相信。

  她在坚持什么呢?为了不让双亲蒙羞,为了坚守她自幼所受的妇德教育,她坚持要嫁给眼前这个要纳三妻四妾的男人,并且过着可以预见乏味又悲凉的一生……然后,以后半生去追悼着与小湛共有过的美好时光……这就是她烈女不嫁二夫的结果吗?这就是她心目中所认定的“正确”吗?

  方首豪仍然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他的真心诚意,但她没有感动、没有心悸,只有满腹的不耐烦。

  老天爷,如果她连片刻也不能忍受,那她要如何过完日后当“方少夫人”的每一天?!

  好吧!她是被带坏了,她想念小湛的胡言乱语、欣赏他在人群里造乱的本事;他高兴由扬州一路滚到苏州、在路边学狗叫,她都不再觉得无聊了,因为他就是有本事把生活过得很容易又充满笑声,虽然大概一辈子也没什么成就,但那又如何?他很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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