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你心情似乎很不好,钟叔下山采买时,还向我要一些补气血的药材,说要给你补身。怎么了吗?”边说边伸出右手探向常孤雪的腕脉。
原来这才是大忙人上山的原因。
常孤雪以粗鲁的口吻掩饰内心翻涌上的感动,“我没事!你别担心得像什么似的,简直是婆妈!”
“看看也无妨。”晋东城仍是把住他的脉。
“多事!”常孤雪低叫了声,却没抽回手。偏过脸看向窗外的雪,不料才看那么一眼便使他跳了个半天高。
她……她……
“嘿!晋东城真是大好人,连大坏蛋生病也会来看诊,真是有救无类呀!”梅半身趴在窗台上,探进了头。
没错,这个叫梅的女人又出现了!
很奇怪耶,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认识?原本以为晋东城只是来给大土匪看病的,可看他们如此熟稔的谈话方式,又不可能是泛泛之交。
在常孤雪原本的生命历程中是不可能会与晋东城有交集的。这很正常的嘛,大土匪与大好人怎么会有交集?
她不得不去想自己穿梭在他的生命中,是否造成了太巨大的改变?虽然她觉得并不可能,毕竟她参与的部份并不多──
顶多让他脸上的疤由深镌变成浅刻。
了不起让他身上少了十鞭痕迹。
再多一些,不过是让他错过王二麻子而已。
她认为这些小事只是他生命中小小的鸡毛蒜皮,压根儿变动不了他人生里的大运。而她只不过在其中叨叨念着要他向善的讯息。
可惜,成效似乎不彰,“孤寨”依然存在;那也就是说,坏人依然是坏人,她顶多让他少杀一些人、少沾一些女人,却逵不到她对好人的标准。
俗话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句话用在她身上也是行得通的。因为她竟然无法精确的推算出“现在”这个常孤雪的生平,根本算不出她加入他生命中之后的改变。因为她是他的命运之一。
就像命相师总算不出自己的命运一样,梅也陷入此种困扰中。
修道者的禁忌真是多如牛毛,她实在无可奈何。
常孤雪也真是的,要他改的不去改,没要他改的,他倒是变得很迅速。偏偏那些变化跟她的任务不相干。
“喂!你干嘛叫人送客呀?”梅一直跟在常孤雪身后走来走去,边想着自己的苦恼。
直到她想完后,就见那个大夫晋东城已骑马下山去也,而他们正在目送。
常孤雪冷睨她一眼,道:
“不干你的事。”
“这么见外?”她不满的道:“我们的交情也不浅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唉……在他还没当好人之前,她不想管也不成。
两人穿过了中堂,正往一大片梅林走去。常孤雪的院落建在梅林后方。
步入了梅林之中,雪白的梅花盛放在深褐的枝头,与地上的残雪相辉映出冬天的丽色,两人的步伐皆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
他从不欣赏花,但知道她喜欢,侧过脸看向她,见她扬起袖子像振翅的白鸟,在梅林间旋转嬉戏,笑出清脆愉悦的声音,脸上那股说不出的骄傲与心满意足,像是回家了一般。
一阵风起,吹落了梅花似雪落,在她周身洒下无尽的美丽……
美丽吗?
这字词令常孤雪扬高了眉。从来他对人的长相美丑并无深刻的感受,就像他吃到宫廷御膳不觉得好吃,蹲在市井吃一颗地薯也不觉得难吃相同。正如梅前些日子批评过他的:他是一个没有品味的人。
他承认自己确实是。
那么此刻他为何会感到“美丽”呢?
这个叫梅的女人是美丽的吗?
她的五官没长歪,这就叫美女吗?那么全天下还有丑女吗?
她应该不是一般世人眼中认定的大美女,否则怎么不见别人对她流口水、目不转睛的看?
所以她的长相只是中上吧?但他……却觉得她很美……
他真的是疯了,才会做出所有不理智的行为,竟然会为了这个怪女人……做了这么多!不是疯了是什么?!
梅玩过瘾了,跳到他面前,问道:
“你怎么摆出一张被欠钱的脸?是不是昨天你们去抢官银时被黑吃黑了?”
他心中一震!
“你怎么知道──”这是秘密。
“你真的被黑吃黑啦?!”她欢呼!自己不必算也能命中,真是太厉害了。
“我的意思是,你怎会知道我们昨日有行动?”
“啊?不是黑吃黑那件?我没猜对?”真失望。
“回答我。”他抓住她双肩冷沉地低喝。
梅为难地问:
“你一定要这么用力的抓住我吗?”
“你──”他更用力的表达自己的怒气。
“那我只好──不得已的自卫伤人了。”呼出一口气,让常孤雪霎时矢去意识,整个硕大的身躯立即往前仆倒,“哎哎哎!倒别边好不好,哇……”
很显然的,梅没有讨到太多好处。
既然无法顺利推算出常孤雪的生平,那她就只好再回到过去看一看了。
那……要回到哪一年才恰当?
他十五岁那年本该拜王二麻子为师,然后十九岁那年弑师,二十二岁那年成立土匪窝。可是王二麻子死掉了,致使常孤雪后来的际遇也就乱了。那时她该替他找另一个叫王二、同时也是麻子的人来收他为徒后再走才是。偏她太兴奋于他随口说说的“不当坏人”、“不要杀人”的话,竟以为任务就此完成,急巴巴要回来看成果呢。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依然是一枚坏蛋的常孤雪!
真过分!怎么可以唬弄神仙呢,不怕遭天谴吗?
梅咕咕哝哝的抱怨,瞄了瞄那个仍昏睡在地上的家伙,决定到他十九岁那年看看。他身怀武艺,代表他有师父,那么他后来有没有按照命运的安排去弑师呢?
很好奇耶,去看一下也好。
才想要走呢,抬眼却见天空又落下薄雪。如果不管他的话,等她数日后回来,这儿会不会直接成为他的墓地啊?有点可怕,还是做一下善事好了。
她收集地上的梅花变出一张床、一件棉被,以及一把油纸伞,让他躺得舒舒服服、盖得温暖,然后一把伞放在他枕边,正好可以防止雪片落在他脸上。
很完美!真是佩服自己的巧手慧心与无人可此的善良啊,这样一来,就算他要很久以后才醒,也不怕出人命了。
“不必太感激我,我一向为善不欲人知。”
听说别个神仙在帮助完凡人之后,都会留下一些似有若无的线索后才翩然离去,让世人无限感念。那她只好不能免俗的跟着做了。
变出一只毛笔想留下线索,但又没地方可书写,最后只好写在他脸上了。
他一定会觉得很幸运,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拥有神仙的真迹哩。
“幸运的家伙,算是跟你结缘啦!”
真是不好意思,希望他别太感激。
走喽!
第八章
常孤雪十九岁 冬天
这是哪里呀?好像有点眼熟,又觉得景致陌生得紧。
眼熟的是小草屋与树林,陌生的是小草屋前方新建了一处院落,占地颇大,外观朴实,大门口上门写着“晋堂武馆”,门板的右侧则挂着“义诊”两字。看来是一间武馆兼医馆。
如果没有猜错,这儿正是常孤雪的故乡。可是……她怎么会变来这儿?那家伙打六岁以后就没回来了,而她设定的时间是他十九岁,可不是六岁以前哪。
天哪!莫非她法力衰退了?不可能呀。
正想掐指算算看时,一名高大的年轻男子打她面前走过,想也不想的,她跟上去叫着:
“请问──”男子停住步伐,转身看她。原本面无表情的冷脸,霎时掠过一抹震动,不过很快的又是平静无波。
“有事?”
怎么有一股挺熟悉的感觉?错觉吧,她在人间只认得一个常孤雪而已。
“这附近有姓常的人家吗?”
“有。”男子沉声回答。
“他们住那儿吗?”她指向那间明显变成柴房的小屋子问。
“没住那儿。”多么的惜字如金。
“住附近吗?”
“嗯。”
梅点点头,接着又问:
“你对这附近的住家都熟吧?”
“还好。”
“那请问,这边有个叫常孤雪的六岁小孩吗?”
“没有六岁小孩。”他移近她,并且悄悄伸出手……
“如果你不熟悉常孤雪这个名字,那另一个你一定熟,叫牛奶还是牛肉的……
咦?叫什么来着?”
“牛──宝。”男子咬牙指正,也握住了她左手。
“对、对!很好笑的呆名对不对?他们一家子都挺好笑的,一般听过他们名字的人都不会忘掉,我相信你也是。不过……”她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你抓着我做什么?”
男子阴恻恻的咧出一抹笑。
“好久不见,梅。”
“我见过你吗?”她好讶异自己居然那么有名。
“见过。”
“咦?”她努力回想,就是想不出来。“除了常孤雪,我没其他认得的人呀,哪来的闲工夫!”
只得对自己的记忆力投降,她有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