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看开了?
她垂睫看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布偶,轻轻抿了下唇,拍拍它的头。
她尚未向父母报告大学毕业后她并不打算搬回家。他们一定觉得奇怪,家里有她最爱的玛莉亚,为何她却执意留在外地。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潜意识间似乎在逃避些什么……
和罗里吵吵闹闹、一碰面便斗嘴的日子大约从她国小一年级开始,一直持续到她高二那年。那时比现在更常把讨厌二字挂在嘴边,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并非真的讨厌对方。不像后来,她所表现出的厌恶绝对如假包换。
两人之间起化学变化,在于罗里父亲奉命调派至美国总公司。当时罗里国三,一毕业便随父亲赴美是最合理的决定……但是,林晓昭一想到几个月后罗里将不住在隔壁了,便难过得一连好几天彻夜难眠。
人们对于身边伸手可及的人事物,总得在濒临失去的关键时刻,才会发觉其重要性。
她不希望罗里走……但一面对罗里她又说不出直一心话。知道她当时心情的只有她高中时代的死党李萱萱然而也是因为李萱萱,她和罗里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怨她,又怨罗里害她们两人的友谊变质。有时候仔细想想,也许问题出在她身上,如果她能坦率地祝福罗里和李萱萱,那么今天的情况便完全不一样了……可是,纵然时光可以倒转,她仍然办不到吧。
李萱萱假日常到林晓昭家玩,因而与罗里相识。但林晓昭几次发觉那两人常径自聊得忘我后,便开始编借日不再让李萱萱到她家。
原以为如此一来两人没有办法再碰面,李萱萱却在谈话间动不动便以"罗里说--"这几个字起头。有好几次她甚至上课时不停地偷瞄呼叫器,一下课便自言自语:"罗里call我,不晓得有什么事……"拿着钱包跑出教室。
为了表示自己不在意,林晓昭什么也没问。
有一回几个同学星期天在闹区看到李萱萱和某个男孩子并肩走在一起,周一一起逼问她对方是谁,她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拜托,他比我们小,我只当他是小弟弟。"然后意有所指地瞥林晓昭一眼。"我又不是她--"
得知他们私下保持联络令林晓昭十分不快,但若表现得太在意,又会遭李萱萱取笑。
那年第二学期开学得早,西洋情人节当天又刚好有家政课,不小心让李萱萱套话、盘问出满面愁容乃是为了罗里可能赴美一事的林晓昭,禁不起李萱萱的怂恿,亲手做了一些巧克力糖送给罗里。
如果没有送就好了……林晓昭至今仍为此懊悔不已。
林晓昭觉得收到巧克力的罗里变得非常可恶。动不动便提起同一堂家政课别人做的是蛋糕、惟独她做的是巧克力,要她承认她喜欢他、她不希望他去美国--
如果不是李萱萱告诉他,他怎么晓得她们家政上什么课?
她开始闹别扭,说自己迫不及待迎接新邻居了,叫他快点滚去美国!
"真的很……幼稚……"林晓昭轻叹,摇了摇头。巴士驶上高速公路,她茫然望着车窗外。
两人为了巧克力和去不去美国吵了将近一个月。有一天,罗里突然神秘兮兮地要她闭上眼。他说情人节时收到巧克力的男方,在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时不是该回送点什么……她虽然回道不稀罕,但还是乖乖地闭上眼……
结果他悄悄地吻了她!然后约她周日一起出游,并讲定一个时间要她到他家和他会合。她则按照惯例耍脾气地说绝对不会去。
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天,她拼命盯着时钟,时针和分针却像故障似的走得好慢好慢。她等不到约定的时间,打算提前过去,问他和李萱萱之间的事,可能的话,还会向他坦白自己的心情……
然而就在她走出门的那一瞬间,电话铃响,是李萱萱打来的。劈头便说:"罗里也约了我耶!但我觉得该征询你的意见,你看,我很够朋友吧!"
林晓昭登时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原本雀跃不已的心几乎停止跳动,而令她心冷的事不止于此。李萱萱竟晓得罗里吻了她……
"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拜托--他那么小!不过,他好像满行的,听说倒追他的女生多得数不清哦……"李萱萱在电话那端笑得花枝乱颤,林晓昭在这头默默掉泪。
林晓昭躲在三楼阳台偷瞧隔壁,果然看到李萱萱按罗里家的门铃,罗里笑着请她进去。
那天她当然没有赴约。
她屈膝缩坐在阳台角落吹冷风吹了一整天,之后病了一个礼拜。回到学校,她不再理李萱萱;在家里,她对罗里视而不见。
由于她大病初愈,身子骨格外瘦弱,林妈妈见她和罗里闹脾气,可不敢像现在用力敲她的头,命令她和罗里好好相处。而林晓平怎么问也问不出两人闹翻的原因,夹在两人之间感到左右为难。
直到林父、林母把一只四、五个月大的小拉不拉多犬买回家,长期遭低气压笼罩的林家这才露出一线曙光。
思及玛莉亚,巴士上眼眶微微发红的林晓昭破涕为笑,轻啄怀中狗布偶一下。
有了玛莉亚的陪伴,她逐渐回复原先活泼有朝气的模样。而时间也淡化了很多感觉,她不再仇视罗里,但前提是他必须承诺封印那一段过去,谁也不准再提起。
她不懂……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为何毁约重提往事?他明明有了女朋友了……
她想,她永远不懂罗里在想什么……
"唉……"抱着布偶,她保持着微笑,但微笑间,竟不经意地吐出一口叹息。
她也不懂自己……
算了……算了……她不断摇头。
往事既不堪回首,那就莫再回首。
* * *
七个月后,林晓昭、林晓平以及罗里皆已毕业一段时间。其中等当兵的两个男生每天悠哉度日,主要活动不是打球便是打电动。
这一天下午,两人一如往常打球打得一身汗湿,慢步走回家。
转进家门前的巷弄,便看到一辆箱型车停在林家前面,两名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子正在将车内的行李一一搬进林家。
林晓昭站在门口认真地盯视两名搬家人员的一举一动。
"她搬回家了?"罗里问。
前一阵子听说林晓昭毕业前便在新竹科学园区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学校毕业考一结束,她立刻搬到新竹,一副将要大展身手的模样。现在才过不到几个月,她便丢了工作了?
"嗯,上个月月初和她老板为了薪水的事大吵一架后就没有再去上班。"
据说是因为老板实际给付的薪资和面试时谈的条件相差甚远,林晓昭连同公司其它不合理的制度一起向公司高层反应,但对方处理的态度极差,她一气之下立刻掉头走人。而后公司也叫她不用再去上班了。
"这一个多月来她怎么找也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爸妈建议她先搬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慢慢找。"
两人在罗里家门前停步,看着车内行李很快地被搬运一空,搬家人员合上后车门,结束工作。
林晓昭来到车子后头,从钱包掏出两千元给对方。付完钱,她转过身,这才看到离她约五、六公尺远的两人。和两人的视线相对不到三秒,她冷傲地甩头不理,走进屋内。
"她本来说什么也不肯搬回来的。"林晓平说。开步走向家门。
"然后呢?为什么改变主意?"罗里问。
"她说因为后来想到家里碍眼的东西很快就不在了。我想应该是指很快就要去当兵的我们两个吧。"林晓平微笑转头看罗里一眼。"看来她真的满讨厌你和我的。"
推开林家大门,听见林晓昭蹲在地上,打开一个大纸箱,与在她身旁的玛莉亚说话。
"玛莉亚,东西好多,可能收到晚上也收不完。"
两人对于这样的画面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地互看一眼,林晓平问罗里:
"喝什么?"
"开水就好。"
林晓平绕过地面上的几个纸箱,走向厨房。罗里看着林晓昭的背影,忍不住开口:
"听说你……"
"听说什么?"林晓昭凶巴巴地截断罗里的话,站起身、回过头,指着他的鼻子。"你老实说,打从一看到我你就盘算着该说些什么话把我弄得气呼呼,最好是能看到我眼泪含在眼睛里要掉不掉,完全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对不对?"
罗里以小指搔搔眉尾。
"是有一点……"他刚刚其实是想问她怎么不把那家压榨员工的公司搞垮后再走人。
"你知不知道--"林晓昭斩钉截铁地:"这代表你这个人有病!"
"啊?"罗里一脸莫名其妙。
"啊什么啊?你看看你自己!"
她走近他,推他到玄关口照镜子。瞪视着镜中的他,严厉地说:
"虽然你四肢健全,但是你心里有病,而且可能已经病得不轻了!你的症状是遇上某些特定人物的时候,你的嘴巴便不听控制,忍不住调侃、嘲弄人家几句--你听好,不要以为只不过是说几句玩笑话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你这可是很要不得的攻击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