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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的第一眼,他看见的便是水翎。“天啊!莫非我已上得天庭,见着天女了!”他边喃喃边坐起。

  当时婆婆田氏也在场,她又怜又惜,又气又急的数落道:“傻孩子,你要是上了天庭,教为娘的怎么活下去?”

  “娘!别这么想不开,人,生死于无常中,所谓‘都无所有,本来空寂,无非今始’人来到世上,又离开凡尘,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性命操在手中。”尹鸿飞清明的说着,澄澈的浅笑。

  母亲田氏却又气又急的驳斥,“别生呀死呀的长篇大论,娘听不懂,水翎格格……呢——你刚过门的媳妇儿也不会爱听的,你倒不如说些好话,感谢她连日来对你无徽不至的看护。”

  经娘这一说,鸿飞才又惊喜无限的让眼睛再度兜向水翎,而这一兜,他便再也没能移开视线。

  她正悄悄瞅着他,安静的抿嘴微笑,触到他的眼睛时,她羞怯的垂下眼脸,额上生嫣。而鸿飞,却是一副旁若无人的痴呆样。田氏瞧着这一幕,不自觉松了口气,毕竟她儿子可能勘得破生死,却逃不过情关。而有情,便有眷恋,有所眷恋,又岂能不在意生死?或许癫和尚说的对,让鸿飞娶水翎正意昧着一线生机。田氏边想着,边知趣的掩上房门,退出房去。

  房内两两相望的二人,一个是含羞带怯,一个是目不转睛。后来先打破这不乏尴尬又带抹甜味的僵局的,自然是身为男儿的尹鸿飞。

  “鸿飞真是罪过,让二格格跟着吃苦受累。”鸿飞正想起身打躬作揖,怎奈病后初愈的身体不听使唤,脚一虚,他颠顾了一下,差点摔跌在地。

  水翎眼明手快的移动脚步来到他跟前,无所避讳的搀扶住他。“公子,你病体初愈,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坐着说就可以了。”

  倚着温香软玉,就算大病初愈,鸿飞仍不兔心族神摇,可他也谨记着礼教的束缚,因此一坐回床上,他便慌忙抽开身。“格格,男女授受不亲,咱们不该……”

  水翎差点为鸿飞莫名的道学失笑,不过倒是欣喜他的君子风度。“咱们已经是有名分的夫妻,没有什么该与不该!”

  鸿飞楞头楞脑的点头,但他依旧不敢过分逾矩的客气道:“格格乃金枝玉叶,来到这穷乡僻壤,嫁给我这抱病在身的乡间俗夫,已经十分委屈了,怎敢再劳动格格为我这怪病废寝忘食,劳心劳力?”

  “俗语说:‘乘马坐轿修来福,推车挑担命里该’,水翎已经嫁人尹家,不论将来是乘马坐轿或推车挑担,水翎都会甘之如贻,请尹公子莫再和我客套。”水翎说的极为真诚坦荡。

  反倒是鸿飞略显不安。“无论如何,还是得感激格格为我费心费力。”

  “谢我吗?那倒有一个法子。”水翎含羞笑着,露出两个浅浅梨窝。“等你精神全恢复时,画两幅像墙上那样的字画来送我。”

  “格格喜欢墙上的哪幅画?”鸿飞再度楞着。“山水?花鸟?或者仕女图?”

  “不对,不对,我喜欢的是墨竹。”

  “墨竹?”鸿飞无法置信。说正格的,水翎格格是他认识的所有女性中唯一喜欢“墨竹”的,像他的娘田氏和妹妹霜若,都只喜爱色泽研丽的工笔花鸟或仕女图,水翎格格却喜欢“墨竹”,她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或者的确眼光独到?

  鸿飞心中充满一连串的问号,水翎旋即敏慧的替他解答困惑。“是的,我喜爱墨竹。作画的人都知道,墨竹是易晓难精。宋人苏东坡就曾作待夸赞竹是:‘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更心虚。’喜爱竹,无非是爱竹的坚直、有节。最最重要的,是我老画不出竹的意境神髓,因此我相当崇拜能画出好竹的人。”

  水翎的解释令鸿飞一阵惊喜,也有点无法置信,一向不大眷顾他的天老爷。竞突然厚待起他来了。除了让他娶了个皇室闺秀,竞也同时让他得了个红粉知己。“那好,格格若不嫌弃鸿飞那么点无师自通的腕上功夫,鸿飞愿意毛遂自荐,教格格画竹。”因为有了共通的喜好,鸿飞的”言词变的主动活泼了。

  水翎喜孜孜的点头,不久,却又蹙起秀眉。“尹公于,你教我画竹,我很喜欢,可是有一点,我却不大喜欢。”

  “格格”鸿飞也拧起了眉,一脸问号。

  “正是这点,尹公子,你我已是夫妻,格格长格格短的,好别扭呀!”

  “说的倒是,好,那我就叫你水翎,不,叫翎儿好了,翎儿好听,我喜欢。可是同样的有一点,我也不喜欢。”

  “尹公子”水翎二度蹙起秀眉,也是一脸问号。

  “就是这点,格格……翎儿,你我已是夫妻,尹公子长尹公子短的,多见外呀,你可以叫我鸿飞或阿鸿。”

  听完鸿飞的有样学样,水翎不觉噗嗤一笑。

  鸿飞再次目不交睫的注视着她,首次领略到以“巧笑情兮、美自盼兮”来形容女子笑容的娇媚,是多么的贴切,而他,更是早巳陶醉在水翎美绝的嫣然巧笑之中。

  第四章

  鸿飞的病情,果然在逐日康复中。复元的状况更是一日好过一日。

  说来,这大概全得归功于水翎。她是这么个怡情悦色、袅娜多情的女子,除了她的一颦一笑紧紧牵系着鸿飞的心情之外,她以十分的关心及慧心调养着他愈后的身体。

  为了培补他的元气,她不惜多花银两,央人配了一剂以当归、黄芷、人参、获苓、枣等药物组成,并以炼蜜制成的“气血双补九剂”,针对他的积病虚损帮他益气补血。经过近一个月余养养心宁神的调养,鸿飞整个神形渐趋丰荣,愈来愈有须眉英气。再加上他原本就有的雍雅气质,整个人看来更是犹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而水翎也当真拜了鸿飞为师,从头开始学画“墨竹”。说起他的笔墨功力,自然不是他所自谦的“三脚猫功夫”他对竹画的来历典故也多有涉猎,由此可见,他真是个爱竹成痴的有心人。

  话说自新婚那夜之后,鸿飞便不曾再踏人“新房”,反倒是水翎,来鸿飞的“旧房”来的勤快。哈,就一对本该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而言,这倒真是一种奇特的习惯与默契。这日,在鸿飞的房里,鸿飞正充满学养的对水翎解说竹的画法——

  “古人曾以正、草、隶、篆四种书法来比喻写竹的各个部分。写竹竿如写篆书,写竹节如写隶书,写竹校如写草书,写竹叶如写正楷,这正是所谓的‘书画同源’。”鸿飞先醮浓墨在小碟千里,再人水调成淡墨,然后以悬肘式的执笔法,一笔画出一节竿,一气呵成。

  水翎看着他这浓淡有致、光暗分明的几笔,内心便已佩服三分;等他加上竹节、竹校、竹叶、竹笋,轻松写意的完成一幅墨竹之后,水翎更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记得小时候,我曾在阿玛的纳宝库房”里见过一幅‘朱竹’上面落款是‘东坡居士’.想必是宋文人苏拭的画作,可惜不知道是不是真迹?”水翎突然想起这件儿时的事情。

  放下羊毫笔,鸿飞点头笑着“‘朱竹,的确是苏东坡的首创,其来历是某次他做科举的主考官,正手握红朱笔批考卷时,突然灵感来临想画竹,可是一时案上无墨,他就利用红朱笔取代。画成之后,有人讥问他:‘竹有朱色否?’东坡居士答日:‘竹亦无墨色。’从那以后,有许多人就跟着他画朱竹。由此可证,绘画并不一定得拘泥于成规,有时一些不经意的灵感或小改变,也能成为创意水翎也点头笑了,显见她十分同意鸿飞的说法。水翎正是这样一个女孩,有相当的巧心与慧心,当她身为一个学生时,她总是虚怀若谷、虚心受教,因此她的墨竹虽然无法在短时间内达到像鸿飞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却也大有精进。

  至于水翎本身也有些手上功夫,是鸿飞所不及却深感兴趣的,那就是水翎对各类布帛衣裳以及针芾刺绣的如数家珍,这令鸿飞真是深感惊异与佩服。

  或许有人会怀疑;尹鸿飞好好一个男儿郎,干嘛对那些应该只有女人家才会重视的东西感兴趣?不过这大概脱不出遗传,谁让鸿飞的爹以前是个专门钻研、管理织绣的“江宁织造”呢?

  鸿飞曾听妹妹霜若提起,水翎陪嫁过来的嫁奁当中,有为数繁多的布帛与织绣品,甚至还有许多衣饰成品,都是水翎亲手裁制完成的。

  母亲田氏和妹妹霜若也都曾收到不少水翎馈赠的衣裳,或荷包之类的衣饰玩意儿。

  那日,鸿飞顺手借来霜若放在桌上的一个荷包赏玩,除了再三暗赞水翎手工的绚丽精美之外,心中也浮起了一股隐隐的渴望,渴望有朝一日,水翎会主动为他织绣一件他能赏玩、能收藏的人间精品。当然,究其原因也并非鸿飞真计较着有或无。他只是渴望保有一件水翎曾“用心”在其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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