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七月夜,风雨狂骤。
「德硕亲王府」内戒备森严、固若金汤,好防御明党叛贼趁这样的风雨之夜侵袭府邸。
此时,东南边的枋秋园突然响起孩儿的哭啼声,奶娘心疼地将她抱起,嘴里喃喃念着,「颐宁格格,您别哭了,在这风雨夜,您一哭我心更乱了。」
颐宁格格数日前才刚满周岁,是在坊间出生的。听说她出生那天也是风雨交加的夜晚,而她额娘却因生她而血崩,撑了一日,直到见到王爷之后才断气,留下了这位小格格。
义德王爷深爱那位民间女子,她这一离世让他整个人就像失了魂般,数月来几乎不言不语,唯一说话的对象就是颐宁格格。
看着她,他会忘了丧失所爱之痛,会逗她笑、逗她玩,但是一面对其他人便会立刻回到漠然的矜冷模样,完全忘了自己还有另一种身分,就是专责缉拿明党叛贼的「伏虎大臣」。
同一时间,在北翼的竹集院,有个小男孩站在窗口,用他那双紫蓝色的深幽大眼直望着这场滂沱雨势。
「额娘,风雨好大。」七岁的骥风是「德硕亲王府」的大贝勒。此时,他背对着母亲,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那阒沉的夜色瞧。
「报应就要来了。」身着一身白衣,脸色苍白的女人,脂粉未施地对着他的背影尖锐地说道。
「额娘,什么意思?」他回头看着日渐消瘦的母亲。
「听说那丫头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出生,而那个贱女人也是因为生她而亡。如今风雨再起,该轮到那丫头了,哈……」她张嘴大笑,精神状况不太稳定。
「您是指颐宁吗?她是小妹。」骥风转过身,稚气未脱的脸上一提起颐宁就漾满笑意。好几次当她奶娘抱着她经过他身旁,只要他逗逗她,她就会呵呵的笑……好可爱的女娃儿。
但他不懂,为何额娘会这么讨厌她?非要一直诅咒她。
「不是,才不是,她只是个杂种,只是个汉女生的杂种,我才是元配,我生的儿女才是贝勒、格格。」她用力攀住他的肩,「你懂了没?是她娘和她夺去了你阿玛对你我的爱。」
「额娘!」他被她的动作给吓住了。
「你不明白吗?自从那女人出现后,你阿玛便极少回府,一心只有她,不再与我同房。几年后他竟然告诉我那女人有了身孕,要我接受她们母女……哈……他们当我是神哪!但我不是,我根本就不是。」她又叫又喊,哭得肝肠寸断,但骥风仍不明白她心底梗着的结究竟有多大?
她的哭闹声让守在外堂的丫鬟听见,立即奔了进来,「福晋,您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将太医请来。」
「走开……走开……」她发狂了!
不得已下,连小厮也都跑进来压住她,再由丫鬟冒着风雨将太医请来,施了针灸让她入睡。
是夜,福晋醒来,有了片刻清醒,她伸手抚着躺在她身畔睡着的骥风,痴痴的望着他,「风儿,要继续额娘的恨,千万别忘了……」
翌日,骥风醒来,发现床上、身上全是血,惊得扬声大叫,「春莲、桂香──」
跟着,一双大眼睛直盯着额娘手腕上所划下的那道又深又长的刀口,泪水已染红了眼眶。
七岁的小小心灵,就此覆上一层闇影。
第一章
十五年后
「德硕亲王府」的大贝勒亚律萨.骥风,以精湛的武艺、高超的马上功夫,以及机警睿智赢得了紫禁城「八旗骁骑营」正都统的头衔,代表着他乃八旗中武艺最高强的男人。
姑且不谈他堪称一绝的武技,光是外表身材,他的轩昂器宇、伟岸俊挺,已让他成为紫禁城中众多格格、郡主们注意的对象了。
今天皇上爱新觉罗.祁烨将骥风宣了来,笑望着他,「好小子,朕就知道你行。」
「皇上,您太看得起臣了。」骥风拱手一笑。
皇上虽然留了一口胡,年龄却和骥风相仿,虽为君臣,倘若不是在朝廷上或议事厅,多半会以玩笑的口吻交谈。
「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会不懂你吗?」皇上捻须笑了笑。
骥风听了,忍不住说:「那臣能不能讨个赏?」
「你说。」皇上猛一挥袂,坐进龙椅中。
「臣胆敢想请皇上将那一口胡给剃了。」他真不明白,原本长得俊挺的皇上,为何要装老气呢?
「大胆!」他眉一蹙,「你嫉妒的话,何不学学朕?」
「我学您?!」骥风摇摇头,「罢了,皇上既要装老气,我哪敢逾越。」
「你说朕喜欢装老气?!」祁烨站了起来,「朕只是──」
「只是怕众臣不服您,认为您还太年轻?」骥风一语道破他心中顾虑,「放心吧!您的一切作为全看在百姓眼中,您是位好皇上。」
「呵!什么时候你的嘴巴也养得这么甜了。」祁烨冷哼。随即,他的双眉突地高耸了起来,「皇太后昨儿个夜里说了,三个月后要为朕遴选『常在』。」
「常在」为清朝女官的名称,意味着得经常待在皇上身边,皇上使唤就需立即应和,位在贵人之下,仅供使令,未有爵秩。
「这样好啊!恭喜皇上了。」骥风半开玩笑。
「你真以为女人多是好?」祁烨嗤笑,「当她们在你面前争风吃醋时,烦都会烦死你。」
「哈……那皇上更该拿出本事宠宠她们。」骥风大笑。
「宠女人?算了吧!那太累人了。」
那是因为皇上不缺女人,又没遇到一个想宠幸的,才会这么说。
「至于这种事,臣就帮不上忙了。」骥风抿唇肆笑。
这时,小历子公公从外头奔了进来,「皇上,威武将军求见。」
祁烨眉头轻轻一扬,「他有什么事?好吧!宣。」
「是。」
当小历子公公退下后,骥风便开口道:「威武将军见皇上或许有重要私事,那臣先退下了。」
「有空可得再进宫找朕聊聊。」
「臣遵旨。」骥风离开后,便策马回府,才刚抵府邸大门,立刻有下人上前将马儿拉到后头马厩。
下马后,他直接步向大厅,在经过前院时,居然瞧见颐宁就大剌剌的躺在园中竹亭内的竹桌上,这……成何体统!
骥风走过去,二话不说便用力抓住她的小手腕,将她扯下地来。
碰!
「哇呜──」落地的颐宁放声痛哭,「好痛……是谁呀?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整我!」抬头一看,她的泪水马上止住,快速站了起来,双眸张得大大的望着他,「大、大哥……」
「妳有房间不睡,怎么睡在这里?」骥风一见到她,眉头就忍不住狠狠皱拢,面对她,他的内心总是极度矛盾。
说讨厌,他是真的不怎么讨厌她,有时还会被她天真逗趣的表情给吸引了目光,但她那太过随性的举动又让他伤透脑筋,以致在外人面前他还真不愿承认她是他妹子。倘若不是阿玛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他,或许他永远也不想见到她,好图个心底的平静。
十五年前额娘自尽的景象尚留存在他脑海,至今仍是他心中的最痛,如今他长大了,也渐渐可以意会当年额娘被孤立的痛楚。
就是她,她汉人的娘抢走他阿玛,让他额娘因为长期抑郁而走上不归路!
「房间太热了嘛!所以我就挑上这儿了。」才十六岁的颐宁从小就可以感受到大哥不太喜欢她,阿玛还在的时候他可是连理都不理她,直到去年阿玛去世之后,他才偶尔会跟她说几句话。
但她却很喜欢看见他,不知为什么,当有记忆开始,她就喜欢往有他的地方钻。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汉人,只疑惑着为何府邸里的丫鬟、下人几乎全都看不起她,唯独阿玛与奶娘疼她?
不过,阿玛又终日为公事而忙碌,她便经常跷掉先生的课,偷溜出府学些怪异的名堂回来。
像是……玩彩色牌、掷骰子,以及一些不适宜格格的言行举止。
「挑上这儿!」他瞇起双眸,看着她那张被泥巴、污土弄脏的小花脸,跟着冷冷一笑,「妳当不当自己是位姑娘?」
「我当然是姑娘,只是又没人看见。」她转着眼珠子,找着借口。
「是呀!没人看见妳就能做很多事了。」骥风眉头一锁,「最近玩那些东西赢了几个钱?」
「赢?!才没呢!零花的银子都没了。」她摸摸自己已空的小布袋。
「是不是等着我将它填满?」他双臂抱胸,性感的薄唇勾勒出一弯笑弧。
「大哥,你知道我的意思?太好了!」她咧开嘴,笑得很可爱。
「去给我念书去,我立刻派人将喀达钦叫来。」喀达钦是专门传授颐宁学问的先生。
「不要啦!大哥。先生一直要我背些诗词,好饶舌,我不懂。」她皱着双眉,可怜兮兮的说。
「饶舌?那妳说谎骗人的时候饶不饶舌呢?」他一步步逼近她,吓得颐宁一步步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