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周五,你要早点回家,陪我吃晚餐。」她说话的口气有如女王,事实上她也真的是,在他心中占着宝座不走。
「我可能要开会,还有一些客户要见。」他故意找些无关紧要的借口,其实只想看她心急的模样。
「不管!不管!」她像个讨不到糖果的小孩,闹脾气地说:「你不回来的话,我就绝食抗议,不吃不喝,看你心不心疼?」
「呃……」他一时无言了,他不像她能随口说出情话,即使心疼也只能疼在心里。
「不用开口,我知道你一定心疼死了,对不对?」她并不想逼他,拙于表达也无所谓,这就是她最喜欢、最珍惜的他。
她的宽容让他更惭愧了,究竟他做了什么好事,能得到这样的好报?
「为什么……爱我?」他几乎说不出那个字,彷佛牙牙学语的婴儿,爱是如此难以启口。
她静了一会儿,抚过他坚强又脆弱的脸部线条。「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如果不爱一个人,倒是有很多理由。」
「即使……我还不确定我爱不爱妳?」他觉得歉疚,他连自己能否爱人都不确定,说不定他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人。
「假如你碰巧也爱我,那很好,假如你就是不能爱我,那很遗憾,却不能阻止我要爱你。」她并不认为这是问题,反而信心满满。「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你迟早会爱上我的。」
「妳总是这么坚定又乐观吗?」他大为钦佩,她明明比他娇小柔弱,却蕴涵如此强大的力量。
「大部分时候都是,对你尤其一定要这样,不然会被你气到没力。」
「妳到底爱上我哪一点?」他还是不能理解,像他这么麻烦又难搞的人,为何她愿意接近他、包容他?
「很多点啊!」她立刻说了一大串,如数家珍。「你长得帅又有钱,身材好气质佳,脑袋又是一级棒,我们生下来的小孩绝对呱呱叫。」
他听了脸色一沈。「是吗?」就为了这些外在条件?
「哈哈~~紧张啦?」她忍不住大笑,他那纯真表情太可爱了!
他明知她在逗他,却压抑不了紧张,是的,他因她而心情起伏,完全没法控制,像个被遥控器左右的机械人,她握有巨大权力,他却甘之如饴。
最后,她捧住他的脸庞,深深凝视着他说:「我爱你,就因为你是你,懂了吗?」
他不能言语了,这女人已将他彻底收服,闭上眼,他接受她甜美的吻、慷慨的爱,于是他知道他是幸运的。
第七章
半个月之后,赵擎宇的噩梦再次来访,彷佛之前的平静都是预谋,完全发挥在这次的逆袭中,要让他彻底崩溃。
听到枕边人的狂叫,花雨涵立刻惊醒,多日没作恶梦的他,终于还是爆发了吗?瞧他满脸冷汗,紧闭双眼不断狂叫道:「不──不要!不要这样──!不!」
「擎宇、擎宇!」她试着把他叫醒,那并不容易,他似乎陷在泥沼中,双手只抓得到流沙,想要求救却徒劳无功,他到底被什么纠缠着,她非把他拉出来不可!
最后是她对他的脸又拍又捏,才让他逐渐恢复意识,睁开那双写满惊慌的黑眸。
「没事的,有我在,你不要怕!」她紧紧抱住他,一心一意想保护他,但她该怎么做才好?他仍不愿意告诉她,这些暗夜惊魂到底从何而来?
「我……我怎么……」他仍半梦半醒,神智恍惚。
她擦去他额前的汗水,以保证的语气说:「你只是在作恶梦,没有人会伤害你,放心。」
他窝进她胸前,如同孩子窝进母亲怀中,不断大口喘息,直到心跳平缓下来,他无法形容他在梦中的经历,他连回想都不愿意,彷佛只要一回头,历史就会重演。
她不断抚着他的背部,她确定那些伤痕跟他的噩梦有关,只是他还没办法对她诉说,每个人内心都有黑暗角落,他若不给她通行证,她始终进不去。
「渴不渴?我去倒杯水给你喝。」
「不!不要走!」他抓住她的手,不愿跟她分离一分一秒。
「我不会走,我一直都在。」她轻柔吻在他唇上,但愿自己拥有魔法,吻去他所有伤痛不安。
这个吻一时让他眼眶热了,他究竟何德何能,碰上这个天性温暖的女人,带给他欢笑以及抚慰,甚至不在乎他丑恶的鞭痕,若说她是老天爷派来的天使,他完全相信。
「妳不问我作了什么梦?」
「你愿意告诉我吗?」她心头一动,是否他已解开第一道心锁?
他把脸埋进她的秀发,长长叹了口气。「我不确定我有没有能力面对,但我想试看看。」
他有这意愿,她已经很满足、很感动了。「不用勉强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的话,我会继续等。」
她相信除了今天,他们还有明天,无数个明天,两人相拥而睡、相视而醒,她可以用一辈子来等他。
「谢谢妳。」他低哑着说,而她的回应是轻抚他的背,不管那些伤痛多深、多苦,她都愿意去拥抱。
室内沈默许久,并不让人感到窒闷,只是一起感受时光流逝,安祥而平静,当两个人用体温拥抱彼此,什么都可以面对,不再孤单无助。
终于,赵擎宇开口了──
「我的母亲在我十二岁那年过世,大约半年后,我的父亲开始生病。」
「什么样的病?」她有预感,那一定跟他的噩梦有关。
他眼神一黯,嗓音也低了。「是心理上的病,很久以后我才了解,有个正确的名词叫躁郁症。」
雨涵不禁倒吸一口气,她对这种精神疾病略有所知,因为她的好友庞嘉丽也曾身受其苦,不同的是庞嘉丽得了忧郁症,而这两种病都能把一个人逼到绝境。
「在他心情稳定的时候,他是最开明最慈祥的父亲,我们一起游泳、一起打球,还在电玩游戏中当对手,比赛谁是最后的赢家。」忆起快乐往事,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但在同时,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可是常常在深夜,他会被自己的恶梦惊醒,我就得遭殃了,他把我母亲的死怪在我头上,先是对我拳打脚踢,而后用椅子、棍子、鞭子,情况越来越严重。」
「难道你不能逃吗?」她不用多问,这绝对是家暴!
「我不是不能逃,而是不忍反抗,当他一边打我一边掉泪,我知道他自己也快崩溃了。我们都爱我的母亲,却不能分担失去她的痛苦,我是默默地压抑,他却转为矛盾的心理,这些鞭痕都是他的杰作,自此我再也没去过海边或游泳池。」
多年以来,他只有在黑暗中才允许自己赤裸,甚至忘了有阳光、微风拂过全身是什么感觉,他选择深色的衣着,就是想把自己包得紧紧的,那是他的防卫和武装。
「我的老天爷……」她实在难以想象,那是多悲惨的青春期?十几岁的少年怎能受得了?
「十八岁那年,我离家去念大学,情况才稍微改善了,那四年内,他看了精神科医生,断断续续地吃药,但他自己不想好起来,谁也救不了他。我像是落荒而逃,丢下他一个人面对。他先是失去妻子,而后失去儿子,是我把他推到悬崖边……」
这些话他从未向任何人倾诉,是自责也是自虐,多年来蚀透了他的心,连自己都不敢打开来看。
「别这样说!」她试着阻止他,但他无法停止对自己的谴责。
「每次我想到他一个人在半夜醒来,受尽恶梦的煎熬,独自哭泣,就想杀了我自己,但是我仍然躲着他,我没有勇气去帮助他。最后,他解脱了,他自杀了。我也不确定那是解脱吗?但或许对我来说是的,我不用再害怕回家,害怕面对他……是的,我终于自由了……」
他像在自言自语,眼神已没有焦点,望着远方,看到的不是卧房和妻子,而是某一幕他终生难忘的场景。
「擎宇!」她拍拍他的脸颊,唤回他的注意力,她真怕他就快回不到现实。「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慢慢回过神,握住她的手汲取温暖和力量,喘息了好几次才说:「我没事,只是……情绪有点起伏。」
何只情绪有点起伏?他的形容太客气了,在她看来,他已几近崩溃边缘,这让她又心痛又不舍。「如果你不想说,不要勉强。」
「不,我想说出来,我想让妳知道,这件事我从来没告诉任何人。」既已打开封锁的铁箱,就把尘封的往事一一拿出来,看他能承受到什么程度。
「好,我会听的。」无论他曾走过怎样黑暗的路途,她愿意与他分担那痛苦。
「那天,我拿到毕业证书,回到家,打开书房,看见一幕让我永生难忘的画面……」他的语调平静,却是种空洞,苍凉的平静。「我父亲是上吊自杀的,用几条领带绑成绳子,整个人就悬挂在窗边,他常坐的皮椅被踢倒在地上,窗户是开的,那个夏夜的风很凉,花香很浓……我以为我在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