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到了,快些进去,日头毒得紧。」他指着不远处的桂月亭说着。
她看过去,白色的凉亭,巧立在十来棵桂树的中央,承接了所有林荫,光是看着,便觉得浑身漫拥一股透心的凉爽,所有暑气都消失不见了。
「真好的地方。咱快些进去。」娄恬轻道,与侍女一同快步迈将过去。
祝则尧跟在后头,她的称赞,让他与有荣焉兼之心有戚戚焉地点头笑着……但笑没多久,一片乌云飞来让他满脸黑。
搞什么!她愈锺意恬静居,也就表示他的麻烦愈是大了,自己是在乐个什么劲儿呀!傻蛋!
他今日是怎么了?净是荒腔走板的失常!
甩甩头!又甩甩头!
一定是太热的关系,他一定得振作,别再发傻了!
「祝公子?」凉亭那头传来柔雅好听得宛若天籁的声音。
所有的自我训诫当下飞到九霄云外——
「来了!」他扬声应着。
阻止不了自己疾奔过去的双腿,犹如无法阻止自己的心别跳得这般急迫。
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
只知道,她在那里,而他只能往有她的地方奔去。
这没有道理!
可现下,谁又管他什么道理不道理?!
他想,这是没关系的吧!毕竟她只是他生命中一个美丽的过客,不会停留的,若他有什么失常,也不过就是作了一场傻傻的梦罢了。
没关系的,现下这样是没关系的,不是吗?
他跑向她。
一场美丽得太过奢侈的梦。
第三章
他说,「恬静居」落成于二十三年前。第一任主人姓田,是从京城告老还乡的官员,虽然退休了,但亲族里还有不少人在当官,很是具地位威望。
「恬静居」就是田姓大老爷筹划数年、广征各地名工巧匠耗资费时打造出来的华美宅第。它不是永昌城最大的宅子,但是其精美雅致之绝伦,却是无人能出其右。
这宅子不仅让田大爷大大出了锋头、面子里子十足,更教当时参与兴建的所有人——上从设计的匠师,下至砌砖粉墙的工人,全都炙手可热人人争抢!每一户打算大兴上木的人家,莫不捧着大把银子要求这些工匠来帮他们兴建宅子,甚至还传出曾经为了抢人而抢到拳脚相向的地步。
可这费了如此多心血才盖成的恬静居,田家人却只住了一年就搬走了。不仅搬离永昌城,更是仓卒地把价值上万两的华美宅子随便减了三成出售,只求迅速脱手。
这诡异的情况在当时自是引起一阵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在猜测其原因。
自然,但凡传言、谣言、流言等等,都不会有好听的。
——听说,田家人自从住进恬静居之后,不仅诸事不顺,还不太平安呢。
——还听说,田老爷那闺女儿呀,给房子冲煞着了,据说是先疯后病才香消玉殒的呢。
——哎!不是不是!那田家小姐听说是给男人下邪咒,好好的清清白白、美丽温柔的姑娘家,就这么被糟蹋凌辱,清醒之后因承受不住这可怕的结果,于是在闺房里投缳自尽啦。
——总之,那田家千金在恬静居里枉死,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以才会闹鬼呗!人说入上为安,可听说那田家怕家风蒙羞,一心想遮掩掉这件丑事,就把那可怜的闺女草草埋在后园里,连个墓碑都没有呢。
「传言很多样,在下能提供的,是一般永昌城人人知晓的部份。若小姐决定在永昌城住下,日后定能听到更多有趣的。」
白天他以这句话做为结语,然后就因为一位小门僮急急来报他们的老板即刻要见到祝则尧,祝则尧闻言赶忙向她告罪,改订了明日之约,便走了。游恬静居的行程因而匆匆结束,稀奇的乡间佚闻也就听到此为止。
光这样,很够了。
传言听愈多只会愈不堪,对事实的拼凑却无一点帮助。娄恬并不想去打探更多这方面的消息。总之,知道恬静居是怎么被传为鬼屋的原由就好了。
用完晚膳之后,娄恬站在桌案前绘图;由于刚沭浴完,一头乌亮长发如飞瀑般在身后披泻而下,还微微湿着。
两个丫鬟在一边忙着浆洗衣服、熏香,为她准备明日可能穿用得着的衣物。
气氛安静且宁馨,直到丽人终于忍耐不住地开口——
「小姐,如果那宅子里真死过人,你还要买吗?」
「怎么?你怕了?」娄恬笑问。
丽人抱着衣服走过来。
「不是这样说啦!可是——」
「你不是对那些鬼鬼怪怪的传说向来嗤之以鼻的吗?这会儿居然教这些流言给吓着了。」娄恬淡笑着,螓首没抬起,正专注帮笔下那朵芙蓉晕染出渐层的色调。
「如果是空穴来风的东西,当然不怕啦!而奴婢也不是真怕那个什么千金小姐的亡魂。只是呀,小姐,一间宅子死过人总是晦气,更别说是枉死的了,多骇人呀!真住进去了,心里怪别扭的不是?何苦嘛!据说尸骨还埋在恬静居里头呢,可不吓人极了吗?好好的宅子当下成了坟场。」
「别乱说,绘声绘影的,没的事也要变成有了。一切都还只是『听说』,你别瞎操心。」搁下笔,她歪头看着画作。
宝心走过来,也是不大赞同的神色。
「小姐,这种事不能往『没事』上头去想着侥幸,该想的是『万一有』该如何是好才对呀!」
「就是!就是!」丽人点头如捣蒜。她在口才上没妹妹的擅说道理,只能用力助阵。
「来,拈起来我看看。」娄恬顺手招来离她最近的丽人,让她将画纸拿立着,好仔细瞧瞧整体看起来的感觉。
丽人乖乖拈着画纸摊在小姐前方三尺处,问道:「小姐,你还是非买恬静居不可吗?」她可不希望哪天真在院子里挖出可怕的白骨呀!
「恬静居是我们目前看过最好的一幢宅子了。」倒不是说非买不可,只不过若是为了这样的传言而放弃恬静居,着实可笑了些。
「反正我们原先就没打算在永昌城定居的嘛!咱继续往南走,定会看到更好的宅子的。小姐记得不?三年前你与大小姐一同南游风遥城,风遥城繁华热闹又有文化,多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原本那儿才是我们打定主意要定居的地方啊!当时小姐也称赞那儿的宅子建得十分特色,住起来又舒适的。」宝心说着。
「对呀,小姐,我们起先不是打算在永昌城游玩几日而已吗?你明明跟大小姐说要去风遥城住的。可我们却一直在永昌城停留,然后一见这人人不敢买的恬静居,你偏生没个忌讳,就是想买的模样。当然买下来当别业是没啥要紧啦,可……」
「得画一只蝶。」娄恬喃喃道,不然整幅画都是死呆的。「来,放回桌上。宝心,磨墨。」
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唉!
「是。」两名丫鬟无奈应道。看来小姐心里已有定见,谁也别想动摇她了。
娄恬笑看姊妹俩一脸的哀怨,慢条斯理地提笔沾墨,终于好心给了一些回应——
「我从无意到风遥城定居。当时对姊姊那么说,实属不得已。」
丽人与宝心同时一愣,宝心毕竟较为灵慧,很快想通——
「小姐是想……永远不再与候爷府有所连系,才对大小姐说谎,是吗?」
娄恬脸上的笑意被一抹萧索覆盖,美丽的面孔上有淡淡的苍白。想画蝶的,却迟迟无法挥就,任由吸啜了饱满墨汁的笔尖跌落下一滴黑液,破碎在白色宣纸上,将她一整晚的工夫,都给毁个殆尽。
「小姐……」两名丫鬟嗫嚅叫着。
「啊!坏了——」娄恬只是轻呼。看了一下,知道修补不回来,于是道:「拿去丢了吧。」
「是。」她们不敢多言,默默接过画,迳自做事去了。
娄恬走到窗边,对着外头的天空出神。
今夜无星又无月,暗淡的,昏朦的,天地皆茫然,犹如她无着无际的心,看不到光亮的来处。
未来,将会是怎么样呢?
她不知道。
而,就算知道又如何?
又如何呢……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同样的夜,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星月,外头一片乌漆抹黑。
书房里两盏油灯燃在案上助明,一抹年轻颐长的身躯伏在桌案中央振笔疾书,熬夜办公。
祝老爷总是交付给祝则尧太过繁重的工作,所以这样挑灯夜战的情况,三两天便会来上一回。
如果不是因为那娄小姐的事延误了他今日的工作安排,现下的他,该是手执一本睡前闲书,舒服地等睡意袭来了。
手中赶着的是明日一太早叔父就要看的帐本,脚边左右两侧堆得半天高的是一箱一箱的银两,他必须逐一核对清点。实际银两的数儿,与帐上记录的,丝毫差错也不能有。除了数字必须翔实之外,细目也不能弄混。
分门别类,项目多而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