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你的,用不着多管闲事--」男子在敲击声中大喊。
「你别怕,不是每个人都会伤害你的,至少我就不会呀--」一片片木板在善月手下成了残破的木屑。
「没有人能伤害得了我,是我自己根本不想离开这里,你别再敲了!」
当几块大木板重重震落,善月发出开心的叫喊。
「行了行了!看哪!你已经可以出来了!」
她兴奋地继续将木板一片片敲破,直到整扇门都露出来以后,看见门上闩着一把很大的锁,但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锁已经锈得相当厉害了,她只拿铁锄用力敲两下,锁便应声断落。
善月使劲推开门,五年来,这扇门首次开启,在寂静的深夜中发出了剌耳尖锐的声音。
「我把门打开了,你可以出来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情,对着黑暗的屋内四处张望,可是除了听见黑暗中传出沉重、微乱的呼息声以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喂,你在哪里?快出来呀!」
「我说过我不想出去,你难道听不懂吗?」水晶般悦耳的嗓音冷冷地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来,隐隐微颤。
「你一定是被关太久了,对外面的世界产生畏怯才会说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反正不管你怎么说都没用,既然门已经打开了,我就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善月坚定地往黑暗中走去。
「别过来!我的模样太久没打理了,可能会吓到你……」戒慎犹疑的声音急切地阻止着。
「被关了五年的人,模样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我现在心里有准备了就不会被你吓到,快点出来吧!」善月轻声诱导。
男子在黑暗中深吸几口气。
「外面的光,让我的眼睛很痛。」由于太久没有见到光了,即使是屋外照进来的淡淡月光,都令他刺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定是太久没见光了,眼睛需要时间慢慢适应。我这儿有手绢,你先把眼睛遮起来。」她抽出绣帕,伸长手递出去。
等了好半晌,才从黑暗中慢慢伸出一只手将绣帕接过去,只不过剎那间的一瞥,善月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双好苍白、好苍白的手,指甲未经修剪,长到了至少有一寸多长,乍看之下,倒像极了妖魔之手。
「你既然看见王府将遇祸事,为什么一开始不想办法让人警告王爷呢?」善月喘口气,试着用说话的方式转移他一些注意力,好减轻他心理上对走出习惯的黑暗所产生的不安。
「你以为我不想吗?」男子冷漠地淡笑。「所有接近我的人因为怕被我说的话克死,全部用棉布把耳朵塞起来了,每个人都害怕听见我的声音,也不想和我说话,你觉得我有多少机会可以发出警告?」
「但是……你不是在被关起来以前就知道王府会遭此厄运吗?」
「在那之前我才十五岁,关心的都只是至亲的健康安危,但是大哥、小弟的死……」他蓦然顿住,不再往不说。
屋内太黑了,善月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深深感受到手足之死带给他的伤痛。
「就算我告诉大家王府即将发生惨剧,也不会有人肯相信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他的嗓音又回复了冷冽淡漠。「反正,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就是即将会发生的事实,而都认为我是恶意出言诅咒人死的,我虽想救人,但那个人却认定我就是要害他,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男子的语气寒淡如水,但善月却听得心酸莫名。
「我相信你。」她由衷地对黑暗中的他说。
男子一径沉默。
「来吧。」她耐心等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终于,她看见一双长腿慢慢移进淡淡的月色下,然后渐渐看见上半身,直到男子的容貌出现在月光中。
善月霎时失了神,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全身骯脏不堪的可怕男人,但是这男子虽然头发脏乱了些、衣衫陈旧了些、下颚长着不太浓密的杂乱胡髭,双眼上还蒙着手绢,仍然掩不住他极为年轻绝俊的面部轮廓,以及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谜一样的气质。
「你……看起来还好,不吓人,真的……」她想让他放心,可是不知为何,话说得语无伦次。
「多谢你的安慰。」他不以为然地勾起唇角。
善月终于知道他是用什么方式冷笑了,那种冷冷的微笑出现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时,竟然别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惑力,她很庆幸他此刻蒙着双眼,看不见她脸上无法克制的绯红。
「走吧。」善月刻意避开视线,呼息被悄悄打乱了。
他往前跨步,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小心!我扶你。」善月急忙扶住他的手臂。
一触到善月的手,男子震了一震,脸上忽然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和他靠得太近,善月的心跳更乱,差点咬到舌头。
「没什么。」他的脸色很快回复平静。「你有地方可去吗?」
「没有。」虽然京城里还有阿玛和额娘,但是她没有勇气带着一个不知是何来历的人去投靠他们。「你呢?你有没有亲人可以投靠?」
「没有。」
「那……怎么办?」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一时还无法厘清混乱的思绪。「不管这么多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善月扶着他慢慢走出去,瞥见他的一双手,忍不住笑了笑。「喂,离开这里以后,我帮你剪指甲。」
男子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我叫弼尔雅。」
「呃?」善月看见他淡淡的笑容多了几分善意,又莫名地脸红了。「弼、尔,雅,很不错的名字。」
「我阿玛取的。」
「你阿玛是谁?能去投靠他吗?」她眼中闪现一丝希望。
「不能。」他的声音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哀伤。「他就快要死了。」
「啊?怎么会呢?」善月呆掉。
「我阿玛就是顺承郡王爷。」
他平静的一句话对善月而言宛如石破天惊。
「什么?!你阿玛、你阿玛……那你、你是……」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顺承郡王爷的二子,弼尔雅贝勒。」
善月被他的话吓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受惊过度,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呆滞得像尊木头人。
第三章
怎么可能?
为什么?
怎么会?
他竟是顺承郡王爷之子,弼尔雅贝勒!
善月楞楞地傻站着,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可能的证据。她发现他身上所穿的玄色衣袍虽然看起来脏脏旧旧的,但是仔细看清楚,才发现那是极为上等的绸料,这种上好的衣料不可能是仆役穿得起的。
「很震惊吗?」弼尔雅淡淡一笑。
善月赫然从惊呆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当然震惊,我光想到郡王爷就是将你囚禁了五年的人,我就完全不能接受!你是贝勒爷,是他的儿子,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不是吗?他怎能这样对你!」她激动得比手划脚。
弼尔雅只扬扬嘴角,神色木然平静。
「外传……郡王爷的二子早已暴毙身亡了……」善月楞楞地凝视着他,心中疑云急涌,无法相信顺承郡王爷竟然会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囚禁了五年,还对外宣称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死了。
「是吗?」弼尔雅微微蹙眉,似乎也感到难以置信。「原来阿玛是这样处置我的,原来……我在阿玛心里早就已经死了。」
善月不敢接腔,从弼尔雅语中深切感觉得到其中满含的悲伤和创痛。
「既然如此,我不离开王府也不行了,这里已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他蓦地往前迈步,善月急忙扶住他一同前行。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不怕没有地方可去。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陪你的。」她好心疼他的遭遇,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弼尔雅侧过脸「看」她,他双眼蒙着她的手绢,她看不见他的眼神,看不见他真正的情绪。
「我不会相信你。」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连亲生的阿玛和额娘都能背弃我了,这世上还有谁的话可信?」
善月愕然呆住,瞅着他,无言以对。
「出府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责任一定得陪着我。」弼尔雅又回复了对她冷漠的态度。
善月怔然听着,对眼前这个身心饱受折磨的男人心生怜悯起来,她无法就这样拋下他不管。
「名分上,我算是你的九姨娘,对你总要负起照顾的责任。」她试图找理由攀关系。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想当我娘?等下辈子吧!」他丝毫不领情,径自往前走。
「欸,弼尔雅,我们就这么走了好吗?」善月连忙跟上去。「王府里头还有这么多人,要不要通知他们逃命呀?」
「他们只会当你妖言惑众!」他的冷笑如严冬风雪。「更何况王府里的二贝勒早已经死了,我弼尔雅与这座王府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我真心想救的人只有我的额娘而已,但是她两年前就已经死了,这里已没有我想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