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绫……」李逸翔鼻头一阵酸涩,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聊奇鸿的事,谁知世事变化如此巨大?
温碧玉心中已有结论,直接对张绫说:「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我请秘书立刻订票,司机会送你去机场。」
「谢谢阿姨!」
温碧玉的表情并无变化,嗓音却透露了激动。「不管是生是死,把他……带回家来……」
「我会的,我一定会!」张绫几乎哽咽,因为碧玉阿姨是如此信任她,毫无犹豫把这责任交代给她。
「如果他还活著,回来的时候你们搭同一班飞机。」
「咦?可是……」她记得碧玉阿姨的顾虑,不愿让最重要的两人一起搭机。
「我改变想法了,宁可生死与共,不愿一人独活。」温碧玉握住丈夫的手,嘴唇微微颤抖。「我无法想像,让你或是我孤单的离开,要走我们一起走,至少可以牵手说再见。我相信奇鸿和小绫也一样,注定相守的两个人,是不该被分开的。」
「小玉儿……」李逸翔抱住妻子,她极少如此清楚表达爱意,而他完全明白,若这是因为儿子带来的领悟,那代价太昂贵也太残忍了。
丁毓秋和陈书源也握起彼此的手,不需言语说明,此时唯有在心中祷告。
落地窗外,孩子们在庭院中玩捉迷藏,不知屋内大人的心绪起伏,阳光仍温暖明亮,天空蔚蓝得近乎透明,但在张绫眼中,她只看得到黑白两色,再也没有七彩缤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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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四点,张绫搭上了前往东京的飞机,在夜色降临时抵达了成田机场,由「擎宇集团」在东京的分公司,派了司机和秘书来接她。
根据严肃的男秘书简报,除了上越新干线所有班车完全停驶,东京通往新泻的关越高速公路,也因隧道发生塌陷而交通中断,另外,磐越高速公路、上信越高速公路、北陆高速公路都全面封锁。
「既然陆路不通,我们就飞过去。」张绫没有任何犹疑,她必须见到他。「救援的进度如何?」
「从饭店挖出了第六具尸体,正在等法医和家属确认身分。」
「我就是李奇鸿的家属,我要去确认。」
男秘书抬起头,深深看了张绫一眼,而後回答:「是。」
透过「擎宇集团」的种种人脉关系,张绫得以搭上一架民间救援团体的直升机,上面载满医疗和民生物资,她必须卡在箱子中间,一路摇摇晃晃的前往目的地。但比起内心煎熬,这摇晃算什么?
直升机在凌晨抵达新泻县,四周除了停电、火灾,道路不陷或凸起,许多建筑物倒塌、倾颓或外壁剥落,随时可能因余震而崩毁。
救援人员开始搬运物资,张绫拿出一张地图,是秘书先生亲自画的,说明饭店的方位,在这里通讯已然无用,她完全得靠自己。
她没花太多时间就找到目标,来到地基全毁的饭店旁,有支红色十字旗在空中飘扬,那是紧急医疗处,也是罹难者遗体暂放处。
工作人员中有几个懂得英语,其中一位指引她到停尸处,发给她手套和口罩,以及详填资料的表格。
随著在场认尸的民众,她踏出第一个脚步,四周尽是哭声和哀嚎,认出死者的家属们几度昏厥,永别的痛苦太强大,能昏过去或许是件好事。这里不是地狱,还有哪里是地狱?
有好几次,泪水就要模糊了视线,但她拒绝让脆弱征服,这还不是崩溃的时候,为了奇鸿,她必须坚强到指认完毕。
最後一具男性尸体,让她倏然发抖,冷热交加,因为那像极了李奇鸿,身高、体格、发型都几乎一样,旁边有张简要说明,英日文对照写著:男性,约二十至三十岁,亚洲人,无身分证明。
她缓缓把手往盖在脸部的白布伸去,时间忽然静止了,许多往事一起涌上,从七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他,每次的打架吵嘴、被罚关在仓库里的情景,到她进入擎宇集团总公司,两人被关在电梯、爬上楼顶看夕阳、电影院的等候室、海边的那一吻、不情愿的初次约会、在他房里宣告单身结束……
如果重来一次,她不会想改变任何一天,那是他们拥有过的美丽闪亮,但是……她该说爱他的,她该说一千次、一万次,即使他听烦了、听腻了,她都该说出口的。
没有任何事物比相爱的时刻更珍贵,她还来不及倾诉满腔的爱情,命运已将机会收回,留给她的只有自责和懊悔,此後她只能抱著回忆漂流,在伤痛的海洋中载浮载沈……
仿佛经过了一世纪,她终於轻轻揭开白布一角,几乎不敢直视,唯恐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画面——
「小绫儿?是你吗?」
仿佛是幻觉或者幻听,她身後传来熟悉的声音、独一无二的称呼,她霎时没了呼吸,白布也随之轻轻放回,她终究没去看清那人的面容。
而後她缓缓转过身,将那声音的主人完全收入眼帘,在她印象中,李奇鸿从未如此肮脏狼狈过,他总是打扮得完美尊贵,但在此时此刻,他帅得不可思议,比真正的王子还要梦幻。
呼吸恢复了,知觉回来了,她活在一个有他的世界,而刚才那几乎已粉碎的心,一片又一片的回到她胸口,终於让她又能有感觉、有反应了。
「真的是你?」李奇鸿握住她的肩膀,惊喜万分。「因为想我,所以来找我吗?」
他全身都是灰尘,脸上有多处刮伤,头发像用泥水洗过,银色西装成了迷彩装,他脚上甚至没有穿鞋,在她眼中却是完美的,因为他活著!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她颤抖地伸出手,摸过他的头发、他的脸庞、他的肩膀,而後停在他胸前,感觉他心跳的脉动,仿佛全世界最美妙的音符,她把脸贴上去倾听,一阵又一阵的心跳,那是生命、那是爱!
「小绫儿?」他拍拍她的背,不太明白她怎么了?好像刚从悬崖爬上来,比他这个灾後生还者还像生还者。
终於她听够了他的心跳,抬起头二话不说吻上他的唇,主动热烈而疯狂,他只愣了一秒钟,随即拥住她回应,不管这个吻是为什么,总之他觉得好极了!
感受到他的温暖和热情,她的泪水终於奔流,不顾一切的宣泄而出,感谢老天、感谢命运,她找到了他,找到再爱下去的机会,这除了奇迹没有更好的说法,而她除了哭泣无法表达感动。
「你怎么哭了?」他从未见她落泪,从小到大,她的倔强有如铁石,这时却哭得像个泪人儿,老天,她想让他心痛死啊?
「我太高兴,我太幸福,我太爱你了……」她要大叫,她要呐喊,她再也不放弃这说爱的权利。
他受宠若惊,捧住她泪湿的脸蛋亲吻。「你第一次说爱我,哇,我该怎么办?除了说我也爱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以为你抛下我,留我一个人……」她不坚强,一点也不,想到可能失去他,她脆弱到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他这才明白,为何她站在停尸处前,原来她以为他死了?天晓得她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居然有勇气飞到日本来认尸?他所爱的女人就是这么特别,他不爱她还能爱谁?
「我才没那么容易死,我会缠著你不放,等你点头做我老婆。」
「不!」她有更大愿望。「我不只要做你的老婆,还要跟你一起变成老公公、老婆婆。」
她不会淡忘失而复得的狂喜,她告诉自己,这是最痛的领悟,她要一辈子罕记在心。
「我真是赚到了!不只有老婆,还有一辈子的牵手。」这场地震成了他翻身的机会,若非如此,谁知道要等到哪天她才会答应。
两人又抱又亲的,直到她的泪水化为笑意,他才提起——
「短时间内我不回台湾了,现在饭店暂停开发,我们把所有机械、工具、人员都调度过来,凡事以救灾第一。」
「我也要帮忙,让我留下来。」她从背包拿出手电筒和牛奶糖,笑容灿烂。「我做了万全准备,不会让你在黑暗中迷失害怕。」
噢!他忍不住再次吻上她,这女人故意把他的心拴得这么紧,让他爱得快爆炸了!「不,你不该在这里,随时会有余震,太危险了!」
「我哪儿都不去,我要跟你在一起。」在她湿润的眼眸中,有最坚定的决心。「回台湾的时候,我还要跟你搭同一架飞机。」
「这怎么行?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办?」他不只对母亲的告诫谨记在心,也是为张绫的处境考虑,她还要照顾整个育幼院,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是你妈吩咐我的,她说我们要走一起走,不要让对方孤单单地离开,那会让自己抱憾终生。理智上我知道该留下其中一人,照顾家人和一切,但在我心底的声音告诉我,如果在你闭上眼睛之前,看不到我、碰不到我,不能跟我道别……我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