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她整个人锐利、充满气势,唯有在被退稿以及诸如此际的现实困扰时,颓丧得像龙锺的老太婆。她实在搞不通,为什么她的运气就是那么背!说才情,她满肚子是文章,就是没人懂得欣赏!
人类就是有天生的差别,命之类的。像那个范修罗,跩什么跩!可是他们之间就是落地时有了差别──像是大理石和瓷砖,这就是他们的命。大理石天生有王者之风;而后者,不过是烧窑的残烬,注定一摔就碎成灰末。
“啊──去去去!我怎么这么没出息!一点小小的困扰和挫折就这么颓丧!想想有多少伟大的文学家,他们一生穷苦潦倒,却留下了传世不朽的作品!”胡未央挥手大叫,挥掉满脑子的困扰,叫嚣出一胸膛的郁闷。
每当遇有什么令人坐困愁城的事情,她就这么安慰兼勉励自己。
她边走边想,也不晓得走多远,抬头一看,竟走到了刘森雄的公寓附近;算算,她走了四条街那么远。
她干脆到刘森雄的公寓,楼上一片漆黑,她坐在楼下社区附近的小公园等着。
过一会,刘森雄回来了。她绽开笑脸正想走上前,被他身旁那个身影震住脚步。但那只是一刹那的发楞,她很快恢复常态。
“森雄。”胡未央走近,同时注视两个人。
站在刘森雄身旁那女孩伸手挽住刘森雄,轻轻靠住他,同时朝后略为瑟缩。胡未央眉心微蹙,扫了那女孩一眼。
那女孩长得一张平板脸,轮廓都立体到后脑勺,但是还算是清秀,全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柔弱的气质。
“未央!妳怎么来了?”刘森雄脸上出现惊喜,想起他对胡未央的失约,随即化为歉疚说:“对不起,我临时有事,来不及通知妳。妳等很久了吗?晚饭吃过没?”
胡未央心中暗叹一口气。这就是刘森雄的温柔,想藉机对他发脾气吵架都很难。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好。”她摇头说。
“不!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温纯纯突然抢白道。她对刘森雄猛弯腰道歉说:“对不起,刘先生,都是我不好,耽误了你的事!”
“没关系,妳别放在心上。”刘森雄摇摇手,似乎有些失措。等温纯纯总算道歉完毕,他才为胡未央介绍说:“未央,这位是温纯纯小姐,银行同事。温小姐,这位是我朋友胡未央。”
“胡小姐是刘先生的女朋友?”温纯纯眨着不算大的眼睛问。
胡未央转头又瞧了温纯纯一眼,笑笑地没说话。
刘森雄本来就不是擅于言辞的人,这时也没有搭腔。他想邀胡未央进屋子里去,但温纯纯看来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胡未央先说话了。
“我走了。我只是经过,顺道过来看看。拜!再联络。”
“再见!”
“等等,未央──”刘森雄情急的挽留声和温纯纯微笑的道别语一起响起。
胡未央回头,眉毛不禁一挑地看看温纯纯,就连刘森雄也微觉讶异地看了温纯纯一眼。
温纯纯笑容纯真,一张与世无争的脸。
刘森雄匆匆又转头,挽留胡未央说:
“这么快就要回去吗?要不要上去坐坐?”
“下次吧!”胡未央摇头,对温纯纯点头一笑。“再见,温小姐。”
刘森雄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温纯纯走到他身边说:
“胡小姐人长得真漂亮,不但美丽又大方,没想到刘先生有这么美的女朋友。”
刘森雄这时仿佛才想起温纯纯的存在,偏过头对她微微一笑,然后说: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我还是送妳到车站吧。”
公车站就在出了巷子不远的地方,刘森雄默默陪着温纯纯等公车到来。
“刘先生......”温纯垂着头,隔着黑夜,看起来有点不安。
“什么?”
“我──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和胡小姐......”她胀红着脸,后知后觉地拼命鞠躬道歉。
“妳想太多了,别记挂在心上。我还没有向妳道谢,今晚让妳破费了。”
“那里!我才受了你很多的照顾。今后也请你多多照顾,我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多加包涵。”
温纯纯这番寻常的社交辞令说得极甜极动听,刘森雄认真地点头说:
“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公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妳尽管开口。”
第四章
铃──铃──
电话声毫不保留地响起,尽责且认真地回荡在宽阔但显得有些空洞的起居室中。
范修罗从甜睡中被吵醒,剑眉蹙得像一座沸腾的火山。他看看时间──半夜两点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家伙闲得无聊,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存心找麻烦!
“喂!”他一开口,火山立即爆发,滚烫的岩浆将大地融成一片灰岩。
“修罗?我是妈妈。”那边传来范太太那温柔的嗓音。
“妈?妳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半夜两点!两点!我明天还有一大堆公事要处理,妳挑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存心害我失眠!”
“没那么严重。你是我儿子,难不成我有事找你,还得事先向你的秘书预约时间?”
“什么事?”范修罗沈着声音说,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泄。
“当然是有关别馆的事。”
“别馆的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妳既然将别馆交给我,就得全权由我处理;只要我不将房子卖掉,不管我做什么,妳都不能干涉。”
“话是没错,可是你做得太过份了,一下子将房租调得那么高,叫未央她们怎么应付得来!”
“哦,那些女人跟妳哭诉了?”范修罗阴下脸。
他就知道这些女人,别的本事没有,尽会使些哭闹撒泼告状等小伎俩。
“没有人对我抱怨,是你做得太过份了......”
“什么叫过份?我那样要求,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妳也不是不知道那栋房子的价值,竟然那样胡闹将房子几乎免费送给别人白住!”
一席话说得范太太哑口无言。从以前她就驯不了她这个儿子,她又不愿用高压手段压制子女,以致于范修罗养成今天这种刚愎自负的脾性。
不过,她也怀疑,真要用高压手段严待她这个儿子,到最后被压制的是谁,可能还是一个大问题。
总归一句话,她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唔......”范太太支吾一会说∶“她们都是好女孩,而且我也不是完全免费将房子提供给她们住,还是有收房租的......”
范修罗冷冷哼了一声没回答。范太太小心翼翼地又说:
“这样好不好,修罗,房租提高个两仟块,意思一下就好,这样她们也不会......”
“妈!”范修罗冷漠插嘴道:“我们讲好的,只要我保留房子,妳不能干涉我的作法。”
“我知道。可是──你这样做,分明是想赶人家走......”
“妈,我已经很忍让了。妳应该知道,依我的个性我是不会让那些女人待在我的房子里的!妳的要求我都做到了,请妳尊重我的自主权,别再得寸进尺,也不要干涉我的事。”
反了!反了!这是儿子对母亲说话的口气吗?
“我就知道跟你讲理一定讲不通!”范太太的声音气鼓鼓的。“我就是太尊重你了,才会养成你这种傲慢的个性,刚愎自负的......”
范修罗青着脸,把电话筒从耳旁移开,过了一会,才又移回耳旁冷冷问:
“还有没有别的事?没事的话我要挂电话了,明天还有一大堆公事要处理。”
他可以挂任何女人的电话,但对方是他母亲,他只能青着脸,忍气吞声。
“你到底答不答应?”范太太温温的口气,毫不罢休。
“答应什么?”范修罗眉头越皱越紧。
“答应我不赶未央她们离开『流星别馆』。”
“我以为我已经跟妳说得很清楚了。”
“修罗,房子是我的,我绝对不许你胡来!”
“我怎么会胡来?我不是都照妳的要求做......”
“那你是答应喽?”范太太旧话重提。
“妳的话我那一次不是照办无误?”范修罗煞似恭敬地妥协,但黑色深沈的眼珠冻结得像石头。
“真的?你真的答应我,不将未央她们赶走?”范太太不放心地又问:“修罗,你该不会是敷衍我吧?”
“如果妳不放心,就把房子收回去好了。我自己公司的事已经很忙,根本没多余的心思管别馆的事!”范修罗以退为进,不作正面的答覆。
“我不是不放心,只是......做得太绝总是不太好吧!我们又不缺钱,但对那些女孩影响却很大,我不希望太为难她们......”
范修罗如剑的眉毛又打结了。他把话筒移到另一边,听电话那头范太太在说着胡未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