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一九九八年
又是个寒冷的二月。天下着绵绵细雨,阴阴沉沉的,仿佛苍天同悲。
台北社交圈占有重量级地位的丛家人,正为丛氏的精神领袖丛浩东举办一场隆重的追思丧礼。
公祭灵堂前的那些政商名流赠挽的花圈、花环从很远的大马路边就排起,高级黑头车整齐的停在两旁,一辆接着一辆,排场之大极尽哀荣。
丧礼翌日,丛氏接班人丛法烈领着一班丛家人,等着五位见证律师公布遗嘱。
带头的舒律师清清喉咙,逐字逐条的朗念,遗嘱内容大体上并无任何出人意表之处。丛浩东只有一双儿女,独子丛法烈继承丛浩东所有事业集团的经营权,还有绝大部分的物业;独生女丛法燕则得到集团盈余分红百分之五的最惠股东待遇。
丛法燕很清楚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能够不劳而获、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好好扮演富家女的角色,何乐而不为?
但遗嘱中最具争议、最关键的部分却让丛浩东的妻子,也是唯一的未亡人史佩萱当场暴跳起来,\"这个遗嘱是个阴谋!老头子明明知道法烈已经有个未婚妻,为什么还立下这种荒唐的遗嘱?非要法烈娶季干城和柯延香生的女儿为妻!我就知道丛浩东不怀好意,只会算计我们母子。\"丛法烈面色凝重。\"我不能对不起芳踪。”
“如果法烈不能在丛老入土后一个月内娶季家小姐为妻的话,丛氏集团名下所有的财产将全数捐给慈善机构。\"舒律师平板的宣布。
\"我抗议!季干城和柯延香的女儿哪里配做我史佩萱的儿媳妇怎么可以让法烈娶她!\"史佩萱质问。
丛法烈紧绷下巴。父亲到死仍不忘捉弄他、主宰他。料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丛氏易主,更何况他还有很多的理想抱负要在丛氏完成。
所以,他别无选择。
芳踪呢?芳踪怎么办?他不能辜负她,芳踪是个深情的女子,等了他十年,全心全意的爱他,就因为不忍辜负她的痴情,他与她在三个月前订下婚盟。
如今,父亲要他另娶别的女子为妻,他几乎已可以想像芳踪心碎的模样,他怕她会受不了。
如何才能鱼与熊掌皆得呢?他突然心生一计。
\"好!我会娶父亲要我娶的任何女子。”
“可是芳踪怎么办?\"史佩萱焦心地问。
\"不管我将娶的女子是谁,一年后我会和她离婚。\"他已下定决心。
\"丛老的遗嘱里还附上一条生子条款,你所娶的女子必须为丛家生下孩子,不论性别,否则法烈也只能得到一半的财产,另一半则留给季家小姐养老。\"舒律师提醒他。
丛法烈冷静地道:\"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说一年后离婚,这一年里我会让她怀孕生子。”
“这怎么成!万一季干城的女儿不孕怎么办?总不能白白让一个外人拿走我们丛家的一半财产啊!\"史佩萱认为很不妥。
\"如果是这样,我会诅咒她是个短命鬼。\"丛法烈用沙哑的声音嚷道。
\"便宜了季干城和柯延香生的女儿。\"史佩萱加重语气。
季干城和柯延香的独生女儿季丰君可不认为自己讨了什么便宜,要她嫁给陌生人,不如叫她去死。
\"人家已经请媒人来说媒,你还要怎样?\"季干城不高兴地斥责。
\"干城,慢慢说,别这么凶。\"柯延香劝说道。
\"丰君就是你宠坏的。丛家是大户人家,有财有势,随便一个在丛家底下做事的下人,日子都过得比我们舒服,难得丛浩东那个死老鬼还记得落难的我们,偏偏这个死丫头不肯嫁。\"季干城大呼小叫。
\"我不想嫁给有钱人。\"她甚至一度非常讨厌有钱人。
\"有钱人有什么不好?钱是胆你懂不懂?\"季干城拉着女儿的耳朵吼。
\"好了、好了,女儿的耳朵会痛的。\"柯延香拉下他的手。
季丰君忍着痛不叫,她已经麻木了。
一个赌字害死了父亲。如果不是父亲嗜赌如命,他们也不会一直过着天天躲债主的日子,连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你给我好好劝劝丰君,要是明天我回家她还是以这副死脸对着我的话,小心挨我的皮带。\"季干城撂下狠话后推门而出,找他的酒国英雄拼酒去了。
\"妈,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季丰君忍不住质疑。
\"很不幸的,你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柯延香叹了一口气。
\"他为什么要这么逼我。这是卖女儿!\"柯延香看向女儿,\"虽然你爸爸要你嫁入丛家的出发点是为了诱人的嫁妆和聘金,可在我看来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至少嫁给大户人家做妻子,可以衣食无缺,绝对比现在的生活好上百倍。”
“嫁给陌生人,好奇怪。\"季丰君喃语。
\"慢慢会适应、会熟悉的。”
“不会幸福、行不通的。”
“这是算不准的。拿我和你爸爸来说吧,自由恋爱也不能保证幸福。”
“可是你们曾经相爱过啊!”
“相爱结合,也不过如此。人是会变的,我与你爸爸结婚的头三年,他循规蹈矩,正正经经的做生意,谁料得到他后来会染上赌钱的恶习?\"人算不如天算。
季丰君不忍见母亲叹息的模样,这样颠沛的生活最苦的是母亲,像母亲这般优雅的女人,实在不适合如此辛苦的度日。
\"为什么不干脆离开爸爸,脱离苦海?\"季丰君不解。
\"你爸爸已经一无所有,如果我再离他而去,他会受不了的。”
“爸爸根本不珍惜。\"柯延香抚着女儿的头发,\"你和我不同,嫁入丛家,可以让你重生。你不是想再念书吗?丛家可以帮你。”
“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赚钱念书,不是非靠丛家人不可。\"季丰君不以为然。
\"傻丫头,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你留在这个家一天,就存不到什么钱。自你高中毕业后这两年,夜以继日的工作,不也因为你心软,全把积蓄给你爸爸还了赌债\"柯延香一针见血。
季丰君不语,母亲说的全是事实,尽管她努力挣钱,但换得的仍是一贫如洗。
柯延香见女儿似有些动摇,连忙进一步劝说:\"丛家人和我们家还有点交情,丛家老爷更是你爸爸的拜把兄弟,他看中你做他家的媳妇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你离开这个只会剥削你青春的家庭的唯一方法。”
“是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知道,但我很怀疑有钱人会不在乎门户之见,和我们这种出身的人谈亲事。”
“如果不是真的,丛家人何必找来媒人说媒呢?”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诚意?\"差使媒人居中穿线,却不见任何一个丛家人。
\"丛家老爷才出殡不过一个礼拜,人家也怕带秽气到咱们家来,所以先让媒人来提亲。”
“既然是这样,他们可以缓一缓。而且这是什么时代了,哪有人会甘愿受父母之命来完成终身大事?\"季丰君一副不愿受命运摆布的模样。她不想结婚、不想与富家子有任何瓜葛、不想被冠上淘金女郎的头衔;她只想靠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天,不畏艰辛。
她不希罕丛家人,真的。
见女儿如此固执,柯延香为了圆这桩良缘,只得说出违心之论:\"丰君,你也不小了,我不想瞒你,你爸爸的赌债扣掉陆续还的差不多还欠下五百多万,这当中有两百多万是最近才向地下钱庄借的,你也知道他们的利息有多吓人,对方已下最后通牒,三天后要是我们还不了钱,少不了要被断手断脚侍候。\"欠钱是事实,但有关债主是地下钱庄一事,则是诳骗季丰君之话,为的是希望她能软化。
知女莫若母,季丰君闻言只得妥协。光是报纸社会版对于讨债人恶行恶状的描述就够骇人的,再怎么说那还是自己的父亲,她不能见死不救。
\"问题是,我未必值那么多钱。\"她一向有自知之明。
\"你当然值得,你和丛家人一样高贵。\"柯延香十分有自信。
季丰君微笑,\"你是我母亲才这么说。”
“你要肯定自己的价值,丛家人自然也会肯定你。”
“我看没有那么容易。\"她并不像母亲一样乐观。有钱人自有一套他们那类人高高在上的人际评比标准,她不会笨到往自己脸上贴金。
\"会的,认识你的男人很少有不对你动心的。\"柯延香欣喜地笑着。这段姻缘她等了二十年,终于有尘埃落定的契机,总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徐芳踪冒出妒火,用力扭开身子。\"你父亲为什么总是对我不满意?为什么非逼你娶那个女人,还立下那样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