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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奶奶的?!老子我?!」那鬼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是啊!老子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铁名胆,要是你再作怪下去,我就让你奶奶在坟墓里不得安宁。」

  「铁……胆……」那鬼垂下袖子,阴风顿停。

  「教你认识我是谁,我乃六十年前洪武年间,名震江湖,轰动武林,盗贼匪徒闻之丧胆的……咦?吓到了?!」

  在晦暗的星光和烛火照映下,竞见那鬼在剧烈颤抖,白衣抖动,血影更加阴森,所有的凶恶气势顿时消失。

  「啊!」那鬼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赏你一拳!」铁胆立刻追上。

  「不要!不要!」那鬼狂奔惊叫。

  「不要也得要!」铁胆大手一抓,扯住那只鬼的袖子,随即挥出一拳。

  「大丈夫不打老婆!」

  「咦?」

  「打老婆的是猪……疼老婆的才是铁汉子……」那鬼颤声道。

  「啊?!」铁胆的右手停在空中,再也打不下去。

  「呜呜……」那鬼竟然掩面低泣起来,是女人的声音。

  铁胆亦是僵住身形,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哥哥,快抓鬼啊!」非鱼急道。

  「不……她……」铁胆望着那只鬼,眼眶红了,声音也颤抖了,「她说……疼老婆的是铁汉子,如果我……我打老婆,我就是猪!」

  「难道她是……」非鱼和小惜同时惊呼。

  「阿缎啊!我的亲亲阿缎啊!」铁胆放声大哭。

  「不是!我不是!」那鬼也是嚎啕大哭,想要挣开铁胆。

  「妳是啊!这明明就是阿缎的声音……」铁胆眼泪狂喷,用力抓住阿缎,试图拨开她的乱发。「妳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不要看!不要看!」

  她的挣扎无法阻挡铁胆的动作,只见大手拨开,出现一张极其狰狞的鬼脸,横眉竖目,血肉模糊,眼睛充血,还吐着一条长长的舌头,不断滴着血水。

  「妳……妳是阿缎?!」铁胆震骇地松开了手,这是他的漂亮老婆?!

  「啊!」她立刻以双手遮脸,转头过去痛哭。

  「是老嫂嫂?」小惜躲在非鱼怀里,心情由原先的惧怕转为惊讶,再转为悲悯与哀伤,心头酸楚,眼眶也湿了。

  就她过去见鬼的经验,人乍变为鬼,多会心存迷惘,不知何所适从:一般好死病死者皆是如此了,那么老嫂嫂含冤而死,是否更加迷惑不甘,以致变成一个面貌丑陋的厉鬼呢?

  她流下泪,双手合十,开始重新诵念莲华经:「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就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呜……」声声佛经,伴随着阿缎的呜咽哭声。

  非鱼放下桃木剑,拿起他准备的莲华经,也跟着小惜一起诵念。

  铁胆心情震荡,正无所适从,忽然听到了佛经,立刻跟着念佛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求求您帮帮阿缎啊,求求您呀!拜托您呀!」

  「不!不要帮我,没用的……」阿缎掩面号哭,跪倒在地。

  「阿缎,我一定要帮妳!」铁胆也跪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我这两个结拜弟弟和妹妹很有法力,他们也在帮妳,妳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我不是阿缎,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不是!」

  「妳是!妳就是阿缎!我自己的老婆还认不出来吗?」

  「我变得这么丑、这么坏、这么凶,不再是你那个温柔美丽的阿缎了!」

  「无论妳变成什么样子,妳还是我的亲亲阿缎。」铁胆坚决地抱住她的身子,衣衫染上了她的血水,大声哭道:「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我说要疼妳一辈子的,妳变成这个样子,叫我好心疼,好心疼哪!」

  「呜……阿胆……」阿缎被铁胆结结实实地抱住,再也忍不住,认了夫君,伏在他肩头哭泣。

  「阿缎啊阿缎,妳可知我找妳找得好苦,妳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我……」阿缎只是拼命痛哭。

  非鱼和小惜继续诵念佛经,黑夜静寂,烛火慢慢燃烧殆尽,唯这对苦命夫妻的哭声连绵不绝,像是诉尽人间无穷的悲苦。

  「……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越苦海,南无大悲观世音……」

  阿缎忽然听清楚了。「观音?能救世间苦?」

  非鱼大声地道:「老嫂嫂,请念观世音菩萨的圣名。」

  「是啊,阿缎。」铁胆急急劝道:「跟着我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还有法力无边的孝女娘娘,还有天上的太上老君,呃,还有地藏菩萨、蚊子菩萨……兄弟,赶快!还有什么菩萨?!统统叫他们过来帮忙!」

  「是文殊菩萨啦。」非鱼不得不纠正铁胆的错误。

  「老哥哥,老嫂嫂,你们静下心,念观世音菩萨就可以了。」

  小惜柔声劝慰,走到阿缎身前,也跪了下来,握住她冰冷流血的手。

  灵魂感应,人与鬼之间有了实体接触,阿缎感受到那双小手的温暖。

  「呜……观世音菩萨……」她哽咽念了出来。

  说也奇怪,她一说出这五个字,长长的舌头就缩回一点。铁胆见了欣喜若狂,「阿缎,我帮妳念,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

  「阿胆,没用的……」阿缎低头掩住她的长舌。

  「老嫂嫂,可以的。」小惜轻抚她身上流血的地方,每碰到一处伤口,心头就为她拧了一下,不觉流下眼泪道:「小惜不知道妳吃了什么苦,可小惜知道,老哥哥很想妳,他本来一心要去地府找妳,后来又猜妳可能还在人间,他也不想投胎转世了,他就是要找到妳。」

  「不要找我……我……呜呜,我没脸见阿胆啊!」

  「老嫂嫂的苦,小惜好难受,可是妳一个人受苦,没人可以诉说,是苦上加苦:小惜以前也是这样,在庵里被师姐欺负的时候,好伤心,好委屈,好孤单,没有人能帮我,这时我会跟菩萨祈祷,观世音菩萨千处祈求千处现,苦海常作度人舟,祂知道我的苦,也会知道老嫂嫂的苦,妳求菩萨,祂一定会听到的。终有一天,祂会带我们脱离苦海。」

  那软绵绵的声音娓娓诉说,不是大道理,而是深刻体验,说来格外真挚:加上她不断轻柔抚摸阿缎的伤口,小手过处,温软柔腻,彷佛以最好的伤药覆上了多年不灭的伤痕,正慢慢地发挥药效,收合伤口……

  「观世音菩萨啊!」阿缎心头大恸,失声痛哭。

  「阿缎!呜呜,别哭啊!有什么冤屈要告诉我啊!」铁胆紧紧抱住老婆,也陪她一起哭。

  「阿胆,我对不起你,我没脸见你啊……」阿缎的怨苦被小惜揭开了,积压六十年的苦楚倾泄而出。「呜,你杀了那窝盗贼的头头,他们把我抓走,本来要拿来威胁你,结果……呜!他们说,他们杀了你,将你乱刀分尸,还拿你的剑给我看,我想自杀,他们不让我死,还……还占了……我的身体……」

  「他奶奶的!」铁胆义愤坟膺,挥着拳头就要站起来找仇人。

  「阿胆,他们都死了,找不到了!」阿缎抓着他的手,仍是哭泣诉说:「过了两天,官府捣破贼窟,为了虚报盗贼人数邀功,竟然把我当成贼人抓起来,不到这个县衙的大牢里,日日刑求逼供,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撕了衣服结成绳子上吊,一口气还没断,就被救下来;谁知又有钦差来查冤狱,县太爷害怕,叫人把我的『尸体』藏起来,他们没处可藏,干脆把我丢到井里。我含恨而死,鬼差来了要带我走,我不肯去,也不敢去,因我怕见到你,我的身子已经……已经……呜,阿胆,我没脸……」

  「阿缎,是妳受了苦啊!」铁胆更加抱紧老婆,哭得大胡子湿淋淋的。「是我不好啊!我在外头和人结了仇,竟然害妳吃苦,是我当丈夫的无能,我该下十八层地狱,不,十九层,二十层,都不能弥补我对妳的亏欠啊!」

  「老哥哥,老嫂嫂……」小惜退到一边,已经不知如何安慰。

  「既然菩萨慈悲,为何教我夫妻俩遇到这些苦事?!」铁胆悲愤莫名。

  「二哥?」小惜含泪望向非鱼。

  非鱼点点头,该是他使出「法术」的时候了。

  他静下心思,拿起柳枝,倒了一瓶清水,将柳枝甩了甩,水滴四处洒落,有如天降甘霖,润泽人心。

  他走到铁胆和阿缎身边,仍是轻摇柳枝,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生前苦,死后苦,皆是苦,来是空,去是空,皆是空,苦亦空,乐亦空,生也空,死也空……」

  铁胆吼道:「你空空空空!空得我头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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