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妳明天会趄不来,快点,东西收好。」
然后裴仲棋就看到小小的孩子开始自己收拾东西,将画册阖起来,蜡笔收好,该放进柜子的放进柜子,该收进书包的收进书包,然后跳下椅子,眼他说了一句晚安后,小手小脚开始朝床铺移动。
爬上床,钻进薄被里,「妈咪。」
蔷薇在床沿坐下,在女儿额头上一吻,「眼睛闭闭。」
她的手,在爱丽丝身上轻轻的拍着。
看着这一幕,裴仲棋突然十分感慨,不知道如果他有机会修正当年的错误,他能不能这样哄自己的孩子入睡?
蔷薇的住处下大,而且看得出来是老旧房舍。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吧,他知道她的薪水有多少,也知道台北的地价高昂,何况,她还要负担幼儿园的费用。
墙壁上贴着几张爱丽丝的图画,方方的那个是西瓜班的教室,两层楼高的是妈咪工作的地方,灰灰的是冬天去动物园看到的大象,还有一个尖尖的三角形,妈咪说,存够了钱,要去那里买房子,那个地方叫巴黎。
童言童语,却勾起裴仲棋好多感觉。
想起了初见面的时候,想起年少时的梦想,那时还以为只要时间够长就可以达成,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等人的。
错过,就没有机会回头。
爱丽丝终于睡着了。
蔷薇将床前的帘子拉趄,算是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要不要喝咖啡?」
「好。」
「我这里只有三合一喔。」她事先声明。
「我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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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三合一咖啡很简单,打开封口,倒入热水,搅拌,完成--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这样简单就好了。
蔷薇将咖啡杯放在餐桌上,「谢谢你今天陪她玩。」
裴仲棋摇了摇头,其实,该算是爱丽丝陪他才对。
他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说话,什么也不用想,那感觉很惬意,当他看到蔷薇在外面晾衣服的样子,甚至会有种错觉--自己并没有出来创业,仍然是智高计算机的程序设计师,虽然收入有限,但是有时间陪家人,这是他的家,落地窗外是他的妻子,在桌边说故事的是自己的小孩。
「爱丽丝多大了?」
「五岁。」
「比铃兰的孩子大一岁。」
「铃、铃兰……」蔷薇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她有孩子?她结婚了?你跟她还有联络?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连串不顺的句子从她口中不断吐出。
好多年没跟家里联络,她忘了铃兰也会长大。
「六年前结的婚,对象是大学同学,我跟铃兰一直有联络,她现在……」裴仲棋停了一下,「叫我姊夫。」
细细看她的表情,睁大的双眼满是不敢置信。
「姊,姊夫?」以前铃兰明明就是连名带姓的叫他,他们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了?
「怎么,不相信?」
也不是不相信,只是……很不可思议。
「铃兰的是一个男孩子,很活泼、很顽皮,不过因为破坏力太强了,所以每天都会被铃兰修理。」
蔷薇笑了。
铃兰以前就是个急性子,那时两人一起去巴黎,因为正值旅游旺季,她老是因为要排队而臭着一张脸。
那么没耐心的人却生了个顽皮孩子,情况应该是吵吵闹闹不断吧?!
「想不想看看铃兰?」
「看……怎么看?」
「铃兰每个星期天都会回家。」
她霍然抬起头,眼中有着惊惶,他的意思是要她回家吗?
「我已经跟妳的家人说了,这个星期天会带妳回家。」
「我爸妈……知道了?」
裴仲棋点点头,「他们很挂念妳。」
「不怪我?」
「他们只担心妳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奇怪,原来即使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仍然不算独立,提起家人,眼眶马上红了。
他说爸妈担心她的瞬间,她想起好多事情,记忆翻腾,觉得对自己呵护了二十多年的爸妈好抱歉。
蔷薇吸了吸鼻子,「我不要。」
「蔷薇--」
「我……等我准备好了,我自己会回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很不孝,可是,她怎么样也无法面对爸妈--那时他们要她考虑清楚,叫她不要那么早结婚,她不听,结果呢,她好后悔没有听话,才会栽进一个几乎看不到爱情的婚姻。
总是在等,总是在哭。
明明很寂寞,还要装出懂事的样子。
「妳要躲到什么时候?」
「你不要理我。」
「我怎么可能不理妳。」
蔷薇怔住,他刚刚说了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理妳?!好甜的一句话,可是,听起来却好酸。
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她着想,可是,如果能早一点多好。
当时他如果肯花一点点时间在她身上,她不会走,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望着这个曾经是最亲密的人,她自嘲似的笑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理过我?」
不管是情人节、圣诞节,还是她的生日,他永远都在忙,好象千机计算机才是他的老婆,而她,只是他的室友。
他跟嘉美、小爱说的话都比跟她来得多。
她算什么,仔细想想过后,什么也不是啊。
裴仲棋当然知道她此刻说的是什么,他无法为自己野蛮的忽略所辩驳,看到她的旧伤仍在,他也不好受。
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他低低的说:「蔷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数的对不起。
尤其是,对于自己的卑劣。
他请人查了关于她消失的那几年。
征信社花了两个星期,然后给了他一叠报告--她并没有离开台北,她只是离开了他的生活圈。
刚开始她在一家补习班担任柜台人员,跟一个钟点老师走得很近,钟点老师追了她一阵子,两人终于住在一起。
没有结婚,爱丽丝已经生了下来。
早产,体弱,孩子的健康跟哭声变成大人争执的来源。
爱丽丝一岁左右,两人分开了,由于当初并没有办理生父认养登记,因此孩子属于母亲。
然后她开始在咖啡店上班,领一个月两万的薪水,房租加上母女两人的开销,生活并不若从前宽裕,加上爱丽丝常常生病,她有点分身乏术。
她看起来的确需要好好的休息。
抱着她,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妳,不只是抱歉,我想要再跟妳在一起。」
蔷薇没说话,许久许久,他肩膀的地方,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润湿,耳边听到的是她细细的呜咽声。
「你干么在这时候说这个?」
「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机会。」
「我有孩子了。」
「我不在乎。」
想跟她在一起的欲念超过了很多东西,爱丽丝跟蔷薇长得很像,他可以当做她是他们的孩子。
蔷薇哭了一阵,然后推开他,不能说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她已经不想再感情用事了。
刚离开他的时候,因为很希望有人爱的关系,她没有什么考虑就接受了另外一个人,交往,恋爱,然后一起生活,可是她真的把爱情想得太天真了,即使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什么叫互相,什么叫对等。
也许是因为总没有好结果的关系,在那之后,她再也不敢轻尝爱情。
她知道自己很累,很累的时候特别容易动摇。
可是,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从她的神情中,裴仲棋大概猜得出她心中的想法,看到那微红的双眼,他也不忍心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给我一张爱丽丝的照片吧。」
蔷薇抬起眼,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
「妳的事情,我都跟爸妈说了,他们很想看看爱丽丝,如果妳还没准备好的话,我再跟他们讲,不过,不要让他们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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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好象什么都固定下来了。
裴仲棋早上九点会到千机计算机,每周一三五下午,他会到梵谷咖啡,先看一些帐单或报表,然后娃娃车将放学了的爱丽丝送来之后,他会收起那些东西,一大一小就会定在角落的桌子讲话,在不打扰蔷薇的前提下,他跟爱丽丝建立起邦交及感情。
她会展现自己的劳作、图画,或者是巨细靡遗告诉他说西瓜班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熟了之后,偶尔他会在下午带小孩子出去。
两人在外面吃饭,或者去儿童游乐中心玩,有一回,他发现爱丽丝额前的头发太长,他带她去剪过一次头发。
当她第一次跟他要求说想吃冰淇淋的时候,他居然有种成就感--蔷薇将孩子教得很好,他没见过爱丽丝跟谁要东西。
跟认识很久的厨师没有。
跟蔷薇的好友程姿婷也没有。
阿尧跟小松常拿一些抓娃娃机台的小绒毛玩偶给她,但只有在蔷薇同意的前提下,她才会接受好意。
所以当那句甜甜软软的「我可不可以吃冰淇淋」传入他耳朵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分量,花那么多时间陪她不是白费心思,她也跟他在逐渐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