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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起来深藏着一种深沉的忧伤,即使过去发生在亲人身上的悲剧,实际上离她很遥远,甚至可说和她毫不相干,但难保她不会想不开的以为自己命硬克家人,所以才孤苦零丁,唯一的老爹也是属于那个女人的。

  人就怕钻进了牛角尖,那很危险。

  “你干嘛把自己弄成一副可怜相?”甘灵妃反过来指责她,嘲讽地说:“当然啦,像巫起扬那种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你一副小可怜模样或许正对他的胃口。”

  如她所愿,林翦冰闻言顿显惊慌失措。

  “灵妃,这事暂且不要在冰儿面前讨论。”

  “你拿不定主意,我只有当面问她啦,天底下有比我更开通的母亲吗?”愈是甘如蜜汁,愈是令人疑心蜜里调毒。

  林翦冰一张瘦小的脸如往常般扭曲成半带哭相、半带苦痛的模样。

  “母亲有何训诲?”

  甘灵妃别开脸,讨厌她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如果林翦冰有一点烈性子,她或许不会恶意的戏谑她。她甚至怀疑林翦冰的“可怜”是一种自娱的方式,从中得到某种不正常的满足。

  她本身个性坚强,处处要显露自己的聪明和能耐,很清楚自己的行事方针并且贯彻到底,最后总能达到预定的目的,所以她无法想像,一个生性软弱、无主见的女孩子,面临长时期的压迫,除了小心翼翼、可怜兮兮的赔不是之外,又能如何?反抗吗?以卵击石的结果,她敢说她将很肚量的接受,不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报复?

  本来嘛,一个坐在那里发号施令的人,她怎能体会接受命令的人心中的无奈及精神疲劳呢?能教她讨厌,不需常到她面前打转,反而得以稍稍透一口气。

  “母亲!”林翦冰怯生生地,脸色惨白。她心里有股向亲爹求救的欲望,但从很早以前,她已明白父亲可以在私底下给她安慰,在继母面前,他总是缄默居多,他怕争吵,他怕使家里乌烟瘴气。但即使是口头上的安慰,也少得可怜,想想,你教一个大男人对女儿说什么体己话呢?

  “我说,冰儿,”甘灵妃为着一个目的,强抑厌恶的嘴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很快地说:“你是个大姑娘,该为你招个夫婿进来,待明年生个胖儿子,安慰你爹的晚年。至于招赘的对象,我和你爹一再商议的结果,巫总管的儿子巫起扬是最适当不过的人选。”

  林苍泽沉重的声音插进来:“灵妃,这事尚未确定。”

  “让你女儿自己决定好了。”甘灵妃自信林翦冰不敢拒绝她,为了保险起见,对她凌厉地注视着她:“冰儿,你应该不会想做一个老姑婆吧?这两年来提亲的对象没一个比得上巫起扬,虽说出身比你略差,可是,人贵自知,你必须了解以你的条件要挑个容貌、才情都胜过他的,不过是水中捞月,存心刁难你爹和我!巫起扬年轻、健壮,念过几年书,又会一点拳脚功夫,前程不可限量,能够招赘进府,实在是你的福气。如此一来,你不用离开家庭到夫家去伺候公婆和姑叔妯娌,以你的性子,只有被欺凌的份,还是招赘巫起扬好,你看怎么样?”

  林翦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根本说不出话来。巫起扬是谁?她好半晌才猛然忆起,不就是上个月带着两只大狗巡院子,把她吓得跌坐地上,而他却哈哈大笑取笑她的拙态,笑她胆小如鼠,那个没教养的粗野壮汉,她是一想到就要打哆嗦的。

  “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啊!怎不回答?”

  林翦冰想大声喊“不要”,又怕继母凌厉的眼神和专横的态度,一种被控制的窒息感几乎使她喘不过气来。

  甘灵妃忽然醒悟似的笑了。“我也是急胡涂了。女孩子当然没那个脸皮说‘好’,安安静静的垂下头去。自然便是‘默许’了。恭禧老爷,这可是冰儿自个儿选择的亲事,你做爹的自然该成全她,是也不是?”

  就这样,林翦冰成了有婚约的待嫁新娘。

  一大片悦目怡神的新绿,细碎的鸟语啁啾入耳。江默婵无法听,睁开眼睛,看小鸟在枝上跳蹦,看蝴蝶舒展鲜丽的翅羽。

  竹林小湖是她的私人天地,但也不曾驱赶任何一个好奇闯入的客人,人间美景共欣赏的胸怀她是有的。

  她只要求安静。

  偏偏金元宝是一个很难得安静的人。

  “元宝,你再动来动去的,我就不要你陪。”

  “那我躺一下好了。”

  两女躺在树丛里的阴影下,默婵相信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被人摇醒,安稳的享受“孤独”的滋味——只要元宝不乱动。

  江庭月和金照银在此住了一夜,查不出异状,只好打道回府,临走金照银还想发挥一次大姊的权威,把元宝一起带走,但元宝老早算准她有这一招,大早就躲得不见人影,金照银只有咬牙跺脚的份。江庭月则要冷翠回去服侍她,另派了两名丫头来。

  关于这点,默婵觉得对冷忠夫妇有些抱歉,拆散了他们的天伦之乐,但冷忠却是高兴的,主动央求夫人为他女儿寻个归宿,江庭月答应了他。

  冷翠却嘤嘤哭泣起来,江庭月不悦的问她是否不愿服侍,冷翠假装舍不得离开父母,心里打什么算盘只有自己知道。

  总之,默婵算是重拾宁静岁月。

  她的脚伤休养数日,已能行走自如。

  金元宝难得安静的睡个午觉,不一会儿又半伏起身。

  默婵叹息在心中。“元宝,你干脆去玩你的吧!”

  “我听到脚步声。”元宝好无辜的为自己的行为辩驳。

  “谁呀?”

  “一个幽魂似的姑娘。”

  “你又夸大其辞。”

  “不信你自个儿爬起来瞧瞧。”

  默婵无奈坐起身,由丛绿间窥视,只见一名面带忧愁的姑娘朝她们这边走来,真的,她从未在一名少女的脸上见过这样沉重的忧郁,以致使得原本尚称美丽的面庞失去青春光彩,只觉得可怜。

  元宝形容得不差:一名幽魂似的姑娘。

  “她是谁?”默婵问得当然。

  “你凭什么认定我该知道她是谁?”元宝挑眉问她。

  “你不知道吗?”默婵坦率的低语:“我倒愿意猜一猜。”

  元宝的眼睛一亮。

  “你猜猜看?”她追问着。

  “假使我没料错,她应该就是林翦冰姑娘。”

  “哇噻!”元宝低叫一声,因为闯入者已近在眼前,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猜灯谜也没这样准法!你以前见过她?”

  “从来没有。”

  “那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道理很简单。这附近的居民几乎都务农为生,而眼前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不似农家女,她太苍白、太文弱,不会是某个农家的女儿,应该是某一家千金,既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余家,那只剩下林家,加上你的态度让我觉得你应该见过她,因此我料定她是林翦冰姑娘。”

  “你的头脑不是盖的。”元宝只差没拍手鼓掌。“你发誓大夫人是心甘情愿自己走的,不是你使计骗走她?”

  “我发誓。”默婵认真道。

  元宝没辙了,她连开玩笑都分不清楚。

  “你还看出了什么?”元宝又问,她觉得老天待默婵还算公平,夺走她一项天赋,又赋予她另一种足以替代的天分。

  默婵用无限的温情看着在那儿不安地走来走去的林翦冰。

  “她很可怜,又很危险。”

  “我不懂。”元宝直言:“我只看出她是一只不安的小老鼠。”

  “她好像快被某人或某件事情压倒似的,给人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所以你说她很可怜,那很危险又怎么说?你怕她想不开投湖自尽,这有可能。我看她很像那种钻进死胡同出不来,最后干脆一死了之的人。”

  默婵没有回应,回眸凝视林翦冰的一举一动。她显然在惧怕,双眉痛苦地蹙紧,好像鬼魂附身一样,一副病恹恹、很不健康的样子。

  “真可怕!”默婵慢条斯理地说:“她是林苍泽的独生女,拥有一生受用不尽的资产,脸蛋儿也端正秀丽,论人才有人才、论钱财有钱财,究竟什么原因使她变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诅咒啊!”

  “什么诅咒?”

  “余寒花临死之前的诅咒,说要报应到林家头上。”

  “有谁听到?”

  “啊?”元宝傻眼。

  “余寒花死前周遭可有旁人在场?”

  “没有。传说她听到意中人另娶名媛淑女,独自一人在她居住的小园里哀泣三日,最后投井而死的。若有旁人在场,应该会阻止。”

  “既无旁人在场,余寒花在临死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晓得,何来诅咒谣传?”

  “人家全都这么相信。”

  “那是无稽之谈呀!元宝。所谓谣言,都是禁不起打破沙锅问到底。”

  元宝吃了一惊。哑口无言地瞠目而视,好半晌才道:

  “默婵,我一向知道你聪慧过人,不像令姊是只骄傲的笨孔雀——中看不中用,但没想到你的见解总是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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