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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料,府尹竟是这桩弊案其中的一员,刻意隐瞒这件事不说,还设了一个陷阱,引诱桑绮罗跳下去。当时的府尹深知这个社会上最重视的就是名节,在找不到桑绮罗弱点之际,竟诬陷她与人通奸。他先叫一个妇人借求助为名,引诱桑绮罗到一间小屋,并派人打昏她。等她醒来,再安排一个男人躺在她身边,让妇人跳出来指称她和她的丈夫有染,硬是给她栽赃了个通奸的罪名。

  结果一点也不教人意外,她被判了唾弃。所谓弃市,即是将犯人带到市场上,当众砍头,以表示对犯人的不屑与唾弃。一般通奸的妇女,大多判弃市或浸猪笼。到行刑的当天,更会有许多人围观,对着犯罪者丢烂掉的蔬果侮辱唾骂。通常遭受此刑的妇女都会把头垂低,屈身躲避不断飞来的秽物。

  可桑绮罗却不。

  她不躲、也不低头。相反地,她把头昂得老高,高到及天,高到所有人都觉得惭愧,因为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绮罗姊原本就是一个既勇敢、又聪明的人,她认为对的事,一定坚持到底。”蔺婵娟这一生最钦佩的人即是桑绮罗,然而她身边的人却有不同见解。

  “据我看,坚持的不只她一人,否则我们就不会重复这老戏码,掉进这下三滥的陷阱之中。”仲裕之反倒认为,她们姊妹四人个个都固执,都充满常人不能及的正义感。

  她们是金陵四姝。

  金陵因为有她们四个,而显得与众不同。然而遗憾的是,却没有多少人有这智慧了解。

  “这事离现在已有一段时间了吧?”举起双手枕在脑后,仲裕之遥想当年。

  “嗯,有六年了。”蔺婵娟记得清清楚楚。

  “六年……好快啊!原来我们认识已经有六年了。”岁月果然不饶人。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吗?”她总觉得还不到。“我记得头一回帮你承办丧事是在四年前,从你表舅公开始。”

  “那是第一次,我还记得。”他莞尔。“但我说的‘久’,不是指那一次,而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她越听越迷糊。

  “瞧你愣的。”他取笑她。“你还记不记得桑绮罗被判弃市的当天,你和崔红豆出现在行刑的现场,你和崔红豆硬要上刑台,和维持秩序的差役拉扯,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

  “我记得。”这是老掉牙的笑话。“那时候你在那里?”

  “对。”他点头。“我必须羞愧的承认,我也去看热闹。”只是看着看着,让他看出一番不同的见解来。

  “你一定觉得很好笑。”蔺婵娟耸肩。

  “为你和崔红豆的勇敢感到好笑?”他奇怪的望着黑暗中的她。“不,我很佩服。当时佩服,现在佩服,未来一样佩服,我对你的感觉从来没改变过。”

  这是他最接近表白的一次,以前他提起这个话题时,总是乱不正经,一副欠扁的样子,如今在黑暗中,反倒认真了。

  蔺婵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认真的他,幸好他也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经过了那次以后,我便四处打听你的事,后来得知你是永平号的小老板,就开始找上门了。”多年以后,仲裕之才让蔺婵娟了解事情的始末,听得她满脸惊讶。

  “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意我了?”她万万想不到。

  “不然你以为我干嘛一天到晚往你那里跑?”真迟钝。

  “因为你家经常死人。”她面无表情的答道。

  仲裕之又好气又好笑的放下手,改为抱胸的打趣说道——

  “我知道我是扫把星、是衰鬼,谢谢你的提醒。”他自嘲。“但我如果只是纯粹想办丧事,大可以找别人,不一定要找你。”更不需要谎报有丧闹笑话。

  经过他这么一提,蔺婵娟才想起他确实无论多远,都坚持找她。起初她还纳闷外地没杠房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是你一直到四年前才来找我。”她怎么算时间都不对。

  “想找你,也得我家有人死了才行。”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虽然对你有兴趣,但还没有缺德到诅咒我家的人死,不管他们有多讨厌我。”

  简短的一句自嘲,却道尽了他的心事,也说明了人们对他的误解。由于算命先生一句话,他变成了人人害怕、闪避的对象。受命运捉弄的他无力反击,只得以不在乎武装自己,却因此而被指责为丧尽天良、没有任何道德可言。 。

  蔺婵娟耸耸肩。每次她很感动却不想让人知道的时候,都是如此。原本她以为在黑暗中看不到,却被对方眼尖发现。

  “我好像看见你的肩在动。”他说。

  “我又不是死人,肩膀当然会动。”奇怪,房子里这么暗,他怎么还看得出来?

  “可我发现每次你感动时,都是这个动作。”仲裕之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大概吧!”既然被发现就没什么好藏的。“谁叫你要说你刻意找我。”她当然会感动。

  “我是刻意找你,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大方,他反倒不好意思的摸头忏悔。“起先,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后来和你接触了以后,又觉得你成天绷着一张脸很有趣,想把你弄上床……”

  “这我知道,你从来不掩饰。”她打岔。

  “你还不是一样不掩饰你的厌恶。”他高声抗议。

  “是啊!”她又没否认,干嘛叫得这么大声。

  他气得斜睨她一眼。

  “然后……”

  落入陷阱的两人,就这么一路谈心到天明。当然这其中都是仲裕之自言自语居多,蔺婵娟偶尔应两句,嗯嗯哼哼的带过去,一直到门被打开,他们方才闭上嘴。

  就如蔺娟所料,门外早已围满好事之徒,对着她和仲裕之大呼小叫。

  “这两个奸夫淫妇,我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亏她长得一副清纯的模样,却这么不要脸!”

  “像她这种伤风坏俗的女人,帮多少无主冤魂超渡都没用,难怪她会跟洋鬼子勾搭上!”

  “这种女人,应该滚出金陵!”

  “对,应该滚出去!”

  事走至此,蔺婵娟的名节完全被毁。众人期待她会像一般犯错的人一样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未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表情如往常一样冷漠,且看都不看众人一眼的自人群中间穿过,众人的批评,对她完全没有影响。

  众人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紧接着爆出——

  “真、真不要脸!”

  “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贱人、荡妇!”

  在礼教的疯狂教化下,众人连成一气,全力开炮,目标全锁定蔺婵娟。

  蔺婵娟仅剩的声誉,也在这一波炮火之下,化为片片灰烬,荡然无存。

  第九章

  金陵到处一片挞伐之声。

  众人的目标一致对准蔺婵娟,同为丑闻案主角之一的仲裕之虽然也有人批评,但比起一波接一波讨伐蔺婵娟的声浪来,显然要缓和上许多。

  因此,如果这时你走到金陵的街头,定能听见人们就站在街角讨论此事,嘴巴热烈的喳呼。

  “听说那天以后,就没人去找蔺婵娟办丧事了。”

  “这是当然,谁敢让那淫荡的女人主事?祖先都要感到丢脸。”

  “你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瞧那天他们一起走出来?”

  “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还不把这对淫男荡女捉到官府里治罪?”

  “他们又不是通奸,治什么罪啊?别忘了他们两个都还没成亲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上虽拿仲裕之和蔺婵娟没辙,其实心里早已经为他们私下定罪,预判死刑。

  仲裕之烦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他当然知道这个情形,心中也想好因应对策,但就是提不起勇气。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

  他硬着头皮,不管众人诧异的眼光,硬是在一片蜚异声中踏进蔺婵娟的店,进去了以后,才发现店里竟然只剩她一个人。

  “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助手呢?”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店面空旷得可怕。

  “都走光了。”她面无表情的回答。“小珍的父母昨儿来店里把她带回去,说是不能让她在我这种女人手下做事,其他人也这么想,我就让他们统统回去。”

  接着,她顿了一下。

  “也好,反正现在也没事做,多留一个人,就得多喂一张嘴。统统走光,我反而比较轻松。”

  她表面话虽说得轻,但仲裕之知道内容没那么简单。永平号是她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如今变成这样,她内心一定很难过,或许还会责怪自己。

  “都怪那设陷阱的混帐,若是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绝不饶他!”见她如此困窘,仲裕之不禁诅咒起来。

  “算了。”她反倒不在意。“他会设下这个陷阱陷害我,无非就是为了赶走传教士。现在传教士走了,他应该不会再有动作,又何必去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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