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相对于石破军的激动,石普航只是拿着比当日更为不屑、冷漠的眼光,打量着昔日的爱女。从她身上的衣着,到她头上的发饰,石普航无一不看,也无一不摇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不见,她竟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要叫我,我不是妳爹。」没想到石普航一开口就是决绝的话,石破军的脸色霍然刷白。
「爹--」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爹!」石普航的意志十分坚决。「我石普航没有妳这种虚荣的女儿,妳叫我爹,只是让我多丢脸而已。」
石破军闻言当场倒退好几步。她从没想到,她思念了好几个月的爹亲会说出这种话,简直比拿刀割她还要痛。
「妳果然堕落了。」否认舆她的关系还不够,石普航并进一步数落石破军。「瞧瞧妳现在的模样,发髻花俏高耸,宛如娼妓。身穿绫罗绸缎,虽不至俗艳,却也瞧得出精心打扮。现在的妳,想必是锦衣玉食,日子过得惬意快活。想当初妳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出家,依我看,现在妳不但早忘了出家这回事儿,甚至连『佛』字都忘了怎么写,还敢开口喊我声爹,呸!」数落到最后,石普航且露出不层的表情,睨看石破军。
石破军的脸色更形苍白,几乎已到达无血色的地步。
「石大人!破军是你的女儿,有必要把话讲到这么绝吗?」殷仲威怎么也料不到石普航是如此说话,因而心急如焚。
「我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石普航断然否认他与石破军的关系。「我的女儿,是个懂得自重的好女孩。与其亲眼看见她堕落,当初不如死在牢里面,也好过受这般侮辱!」
石普航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就算是一般老百姓犯法,他都不能忍受,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石破军非常了解她爹的想法,也了解他的个性。可他无情的话语和轻藐的眼神,却重重地打击她,让她再也不能承受。
她不是故意要梳这种发型,甚至连她的衣服也都由女婢打理,她只是无意识的配合而已。爹说她早已忘了佛,但他错了!她的心中一直有佛,只是现实中的魔,捆绑她让她无法伸屈,那是对他老人家的感情,和言出必行的教诲。她既然答应了以自己交换他老人家的生命,就不能罔顾道义,达成了目的以后就反悔,这也是他老人家教她的。
她真的没有堕落,她真的、真的记住他老人家教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他老人家为何一定要如此看她,如此说她?
突然间,她崩溃了,再也无法故做坚强。
「破军!」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不住蹲下来,不知道自己已经泣不成声。她甚至听不见殷仲威的声音,眼前只是一再浮现她爹的脸。
我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我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她不知羞耻,让他老人家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她真该死……
「把他带走!」见石破军如此痛苦,殷仲威气急败坏的朝总管大吼。「把石普航带走!!」他原以为她见了她爹便会高兴,哪晓得是这样的后果?
「石大人,请离开吧!」总管见状也想赶快把石普航请走,以免场面更加难以收拾。
石普航倒是毫不留恋,转身就走,这更带给石破军莫大的打击。
「破军……」殷仲威是如此的心疼石破军,想抱住她,给她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她的眼神空洞得像谁也不认识。「是你打扰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我的生活全因为你的野心而改变,现在你又找来我爹羞辱我,我恨你!」
她原不想说恨,原不想让感情变得如此复杂。但他先是逼她当他的妾,硬是将她留在身边。留在他的身边也罢,但偏偏又发生珠儿那件事,让她惊觉到,原来他们关起门来所得到的短暂快乐,也会伤害到另一个人。她无形中伤了人已经够糟了,可他还不死心,非把她爹带来羞辱她不可。
他就这么恨她吗?那她是不是也有回恨他的权利?
「妳说什么?」殷仲威无法相信他耳朵听到的。
「我说我恨你。」她当然有权利恨他,她也早该如此做了。
「妳恨我?」她从没对他说过这句话,她顶多对他冷淡,但从来就不是恨。
「我不该恨你吗?」她反问,语气中充满了控诉。
这句话的威力竟有如一支箭,将他一箭穿心,往后射退好几步。他、他好像不能呼吸。
他想解释他的本意,告诉她,他不是想羞辱她,他这么做只是想让她高兴。但她的眼神摆明了她不想听任何解释,这让他原本已跨出的脚步,顿时僵住。
他,殷仲威,天下第一首富,京城著名的美男子,竟然沦落到要向一个女人解释的地步,这对他的自尊心不啻是一个最大的讽刺。
「我恨你!」石破军哭得柔肠寸断,而他的脚步也跟着断,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就是不想顺从命运当别人的小妾,才宁可选择不嫁,遁入空门。可你就一定要我当妾,一定要改变我的命运,我恨你!呜……」石破军哭得身子都缩起来,殷仲威的心也在这一刻缩紧。
「我……」他说不出抱歉,他向来不会说抱歉,他只会--掠夺……
「我!」他无法说,他也受伤了,被她无情的话打伤。
既说不出抱歉,又无法喊疼,他只有回房间治疗自己的伤口,任由石破军一个人在大厅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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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殷仲威的脑中仍忘不了客厅那一幕,石破军用着怨恨的眼光说她恨他。
我恨你!
这三个字像最强烈的诅咒,诅咒他的灵魂,几乎使他元神脱窍。
他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的墙壁,墙壁上挂着画,那是他偷偷命人为石破军画的画像,此刻正对着他微笑。
你又在偷看我了。
殷仲威彷佛听得见她用无奈的语气娇瞋,那是他花了大半年才换来的娇颜,直到最近她才肯放松的对他,而那是在发生珠儿自杀的事情之前。
你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就像登徒子在说的,敢问你是登徒子吗?
殷仲威的脑海里面,突然浮现出他们第一次在客栈会面时她所说的话,当时他就为她的胆识折服。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殷仲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还有名誉可言?
去庙当天,她便把天下人都不敢当着他面讲的话,分析得一清二楚,那时他虽想笑,但总带有一些生气,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如此对他。
她的大胆,她的冷静,都是她吸引他的原因。然而最让他心系的,却是她恬淡的性格,在她身边,没有负担。她不会为了得到什么东西而讨好你,不会因为对方生气就改变原来的决定,她和他见过的女人,完全不同。
让我离开!我答应你,就算我离开你,我也不会属于别人。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余生。
她唯一要的,只有自由。只想他放手,让她长伴青灯,这就是她唯一的愿望,这是他万万做不到的事情。
我就是不想顺从命运当别人的小奏,才宁可选择不嫁,遁入空门。可你就一定要我当妾,一定要改变我的命运,我恨你!
这也是她恨他的理由,她不想顺服命运,所以从小习佛,想藉此改变她既定的命运,没想到还是被他破坏了。
我恨你……恨你……
石破军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说得清清楚楚,却字字句句插入他心扉。
她恨他……不,他爱她。
爱恨之间的界线太模糊,曾经他以为他分得清这条界线,可现在看起来,却不再那么肯定了。
他爱上了石破军,这他早就知道。他唯一不知道的,是他竟爱她爱到不需武器,仅仅一句话就能把他击倒的地步,他是不是太脆弱了?
不,也不是。他不是脆弱,只是爱她爱得入骨,爱到愿意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只求与她携手共度余生。
「哈哈哈……」他不由地仰天狂笑,笑到无法抑制。原来爱人是这种滋味,难怪坊间许多章回小说会劝人不要陷入爱情,免得成为道地的傻瓜。
就算他是傻瓜好了。
殷仲威倏然冻结脸上的笑意,掉头走出房间。
他会给她想要的东西。
殷仲威转回到客厅找石破军,但她不在那儿,于是他转向她居住的院落。
他会让她明白,他保有她的决心有多强,就算是天地神鬼,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妳赢了。」他在石破军的房间找到她,她已恢复冷静,此刻正错愕不已的看着他。
「妳说不想顺从命运当妾,那我就不让妳当妾,我让妳当我的正室。」殷仲威宣布。
「妳听见了吗,破军?我说妳赢了。」他微笑。「我会娶妳为妻,冠上殷夫人的尊号,这样妳就能摆脱命运,外面的人再也不能耻笑妳的身分,一切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