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将错就错吧。妳我不说,乔淇也不会知道的。」凝肃的表情有虚张声势的理直气壮,从未说过谎的老实头首次破戒就是大手笔,林雁容说出口的当儿,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雁……容,妳果真从小数学就不及格的。就算现在手术受孕成功,也还要九个月后才会生出贝比,我都十周了,哪等得了这么久?」果然是馊主意。
「妳知道吗?人工受孕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妳就算在别家医院把这孩子拿掉,要想如愿怀上乔淇的孩子,可也没妳想的容易。我看……就说是早产两个月,反正他也不会陪妳来医院的,妳就别吃太多,胎儿就不会长太快,妳又瘦,看不出来的。」林雁容简单的脑袋愈想愈有道理,频频点头。
「万一贝比生出来,一点都不像我和乔淇,那不就惨了?到时他老爹老娘带孩子去验DNA,我一定会被扫地出门的。」她愈想愈不妥,拚命摇头。
「孩子要大一点轮廓才会出来,妳先别急这一点,妳这一胎生完,再接再厉替乔家生第二胎、第三胎,不管用什么人工方法,乔淇家大业大,巴不得妳开枝散叶,到时妳地位稳固了,就算乔淇发现了老大不是他的,也知道妳用心良苦,妳就说……就说是被用强的。乔淇心软,不会介意的,妳想守着他到天荒地老,就不是梦了。他到哪里找一个对他死心塌地、让他在外逍遥,又愿意维持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的老婆?」很少能一口气说完长串道理的圆圆脸然对自己升起由衷的敬意,眼睛得意得快瞇成一条线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妳有成为诈骗集团首脑的潜质。」晏江的赞叹词立即遭到老友不满的白眼。
「不过……」林雁容顿了一下,斜睇着晏江。「那一夜,那个男人……长得不会像港片里头的坏蛋配角八两金吧?差太多可不行,看了碍眼也罢,提早被发现的机率太高就不好了。」牛眼阔嘴国字脸的婴儿不是没见过。
「我……」她被问住了,搔搔头,咬着唇思索了半晌,困窘逐渐染红了耳根。「我不是记得很清楚,只是有点印象……」她那天喝了三杯「环游世界」调酒,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现在就算叫几个男人站成一排让她指认,能正确辨认的机车绝不会超过百分之六十。
「不会吧?妳的第一次这么惨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守分死心眼的晏江竟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行径。
「要是我神智清楚,就不会有勇气做下去了。」思及此,她就想大哭一场。这一失足,让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爱情更加艰巨,她不是不后悔的。
勉强让泪水隐没在眼眶里,她望向长廊尽头--络绎不绝的候诊病患及准妈妈们和忙碌的医护人员白色及粉红色的身影交错着,明亮的光线从设计前卫的天窗洒落在回字形的楼层,一股宁馨缭绕着此起彼落的交谈声--她原本可以从容自在的享有这份美好安定的。
视线所及处,穿梭来回的人群里,一道颀长的白袍身影朝她们走来,周身特殊的气宇和清朗的面目定住了晏江的漫不经心,陌生的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容,一步步缩短了与她们的间距;有着轻微近视的她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凝视后,突兀地笑了,为了眼前这道心旷神怡的风景,她的郁结松动了。
「雁容,我有点印象了,那个男人,长得和现在走过来的男人很类似,所以那天我并没有排斥,我想不会差太多,直觉应该是很准的,我们可以放心了。」
林雁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手脚不自觉端放起来,浑圆的躯体转向趋近她们的男人,响亮地唤了声:「黎医师!」
穿着白袍的男人站定了,对着林雁容熟稔地笑道:「还在聊天?今天妳是我的跟诊,忘了吗?」
「啊呀!差点忘了!」她跳了起来,瞄了眼手上的表。「我这就去准备。小晏,妳先回去吧,下班再找妳谈。」宛若滑溜的鳗鱼般快速隐遁进后方二诊的门后。
男人正要提步离开,无框镜片后的目光如风般掠过晏江带着轻愁的面容,晏江不以为意地回开脸,她没有当面盯着出色异性猛瞧的嗜好。
男人却意外地停驻了脚步,挡住她的去路,她讶异地抬起头,昂起削瘦的下巴望着他。
他在打量她,毫不客气地。那温文儒雅、略微冷淡的五官及外形,竟有着如此富侵略性的眼神,她不自觉的抚摸自己的面孔……莫不是沾了什么污渍?还是她方才哭花了脸?他眼里没有嘲弄,更没有对异性的撩逗,专注得像在钻研显微镜底下的生物细胞,认真而仔细。她不觉羞窘,反倒被勾起了少有的好奇心,搧着睫毛回视他。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好一会儿,他伸出了右手,收敛起医师的锐利,浅笑道:「雁容的朋友?我黎醒波。」
「我知道。」她礼貌性地伸出右手回握。
「嗯?」他瞇了眼。
「你胸前绣了名字。」她伸伸舌头,他隐约有着正经八百的气味。
他不以为忤地笑了,先前云淡风轻的姿态霎时又回来了,笑与不笑间差异竟这般大。
「我叫晏江,天清日晏的晏,一江春水的江。」她微微缩手,他似乎握得久了些。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放开了她。「妳是她护专同学?」他问,好奇心超越了初次见面的界线。
「不是,我们是国中同学。」她耐心地回答。他不是马上要看诊吗?「我是来产检的,再见。」她挥挥手,不再耽搁地走了。
乘着电扶梯到了中段,她下意识回过头,四目意外地再度交接;她快步奔下移动的扶梯,首度的,她的思绪为乔淇以外的男人多停留了几秒。
第二章
晏江从国中一年级开始就定下了生平的第一志愿--作乔淇的新娘。
乔淇是上天夺走她的一切之后,补偿给她的大礼物。
十二岁那年,那条美丽而清澈,婉蜒流过她家山脚下的溪水,在台风过后,一夜之间成了洪水猛兽,吞噬了那座横跨其上、微脆单薄的缆桥。
她的父亲,是一位师法自然,投身自然的知名油画家;母亲擅长皮雕艺术,在她六岁时,拣选了中部山境的好山好水,放弃大都会的一切繁华,买了山脚下一块百坪的林地,不假他人之手,凭着巧思与各方搜集来的资料,花了一年时间盖好了他们梦想中的林中小木屋。
他们不与林争地,木屋面积只占了三分之一,其余都巧妙的利用山势,建构了庭园、花圃,过着他们追寻已久、亲炙阳光与水的生活。
小晏江与其他邻近孩童一块上总数不到三十人的山区小学,优游自在地成了野性难驯的云豹,在山光水色中度过她大半的童年。
极度的快乐刺了上天的眼,提醒上天要收回这些恩赐,于是发动了那场让人措手不及的灾难。
千里迢迢从台北一场为期三天的艺术展览演讲会赶回山镇的父母,不理会邻里的劝阻,执意回到被警示为危险地带的小木屋欲带走断了消息的晏江,滚滚而下的土石流冲垮了如积木堆盖的小木屋,淹埋了那对年轻夫妻。住在同学家的晏江早已到村长家避风灾而幸免于难,却从此成了一无所有的小女孩;她连父母的遗照都不可得,那座她父母钟爱的青山绿水彻底带走了她的童年。
大半辈子在乔家大宅当管家的表姑婆,将举目无亲的她带往台北,住进了乔家后方二十多坪的管家宿舍,
乔淇自此走进了她的生命。
十八岁的乔淇是乔家的独生子,拥有四分之一白人血统的乔淇,是晏江作梦也勾勒不出的精雕极品。晏江曾指着一幅西洋油画中临水自赏容颜的美少男对乔淇道:「你长得真像他。」
乔淇扬扬眉,摸摸她的短发道:「哦?水仙纳西瑟斯?我可一点也不自恋呢。」
是的,乔淇从不自恋耽美,就像随着四季递嬗,夏花秋叶的生生灭灭一样顺理成章;乔淇从不知要张扬其美,也不在虚有其表中得到自信。
晏江十三岁那年,对换了新环境后的手帖交林雁容道:「我喜欢乔淇,妳知道为什么吗?」
楞头楞脑的林雁容两眼闪着精光道:「还用说吗?他是极品天山雪莲啊。」
「错!我喜欢乔淇头发一甩,满不在乎的说:那有什么了不得呢。」
「那有什么了不得呢」几个字从他薄薄的唇一吐出,就成了晏江的万灵丹,连初次融入城市生活的挫折屈辱都能消融于无形。
「有什么了不得呢,时间会带走一切好的坏的,妳得学会坚强,小晏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别上了它们的当。」
一路过关斩将的求学生涯诸多名声奖誉,他总是淡然地说:「有什么了不得呢,只要时间运用得当,谁都可以做到。」
乔家因建筑发迹而累积三代的庞大家业,他也能对卯足了劲拍马屁的同学轻描淡写道:「又不是我赚的,有什么了不得呢。」
他不是说说而已。他从国外拿了建筑硕士学位回台湾后,就进了一家颇富盛名的建筑事务所任建筑师到现在,从未过问家族事业。
在他眼里,有什么是「不得了」的呢?晏江不明白。
她倚靠了他在这个处处是陷阱的城市中活了过来。乔淇是她的天,为了迎合他的胃口,她蓄了柔柔亮亮的直长发,从不在发上作怪;只穿纯白或粉色系的裙装,花了比别人更多的心力考上明星学校,潜意识地在打造自己成为他标准妻子的唯一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