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东浚握着拳,死盯着仍在昏迷的她。先前在雪地里看她发抖时,以及弄伤她手臂时,那种复杂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他越是看她,就越觉得她病弱的模样……
真是……
该死的……
碍、眼、极、了!
昔东浚在床缘边坐下,俯下身靠近她,眯着眼,仔仔细细打量那张「万分碍眼」的病容──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
昔东浚蹙起眉,表情冷得吓人。该死的,他怎会一直没发现?!
她的长相……似乎……并不真的那么「陌生」?!仿佛……他曾在哪儿见过她?!
她……她问我……为什么要吃饭?
倏地,阿沅说的话窜进昔东浚的脑海中。
那公子哥常常花银子请客,为的只是观察人们吃饭的模样,想知道人们为什么吃饭……
接着冒出来的,是在乐食楼里听到的一段话。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吃饭?
然后,是久远的、已被时间掩埋了的──一个娃儿稚嫩的说话声。
某段模糊的记忆隐隐浮现……
昔东浚紧瞅着她,努力思索着。难道,这就是他开始觉得她眼熟的原因?
不对!
多年前,他确实遇过一个缠人的小鬼,可是他现在连那娃儿长得啥模样都完全没有印象,这真是他觉得眼熟的原因吗?
还是……他曾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昔东浚不太确定,毕竟,他平常就鲜少注意身旁那些不相干的人、事、物,更遑论一个女孩儿的面容了,他根本不会留心注意。
「真是,我在做什么啊?!」他咬牙道。
她丧失了记忆,且正昏迷着!而他却为一个想不出答案,也问不出答案的事情恼着,搞得自己心浮气躁,简直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思及此,昔东浚又低咒了一句。
他的声音对她恍若是一道魔咒。只见食乐长睫微颤,似有苏醒的迹象,须臾,她果然缓缓睁开双眼,望向笼罩在眼前的巨大阴影。
「昔……昔大哥?!」她沙哑道,眨眨羽睫,有点不敢相信。
才一张开眼,即见到心中想见的人,她好开心,只是,他的脸靠得好近好近,害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昔大哥……你在看什么?」为什么靠那么近?
「你的鼻子看来好多了。」昔东浚面不改色道,缓缓拉开与她的距离。
食乐挣扎着坐起身,知道他是来关心她的,让她好生感动,只是,他看来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病了?
「昔大哥……你的脸……怎么紫紫的?」而且,他又皱眉了。
闻言,昔东浚的面色更加铁青。
他竟然被一个脸色发「紫」到可以开染房的人批评脸色,这真是太荒谬了!
昔东浚站起身,离开床边。「看来,你虽然饿昏了过去,但说话的力气显然还是有的。」只是声音粗哑得吓人。
他倒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食乐直觉伸出受伤的右手想接水,但随即发现不对,连忙换上左手接过水,一口气饮尽。
昔东浚见她狂饮的模样,不发一语又倒一杯给她。她同样乖乖接过,一口气喝光。
「看来你还不是无可救药嘛!」昔东浚放下水杯,在桌前坐下。桌上还摆着阿沅先前端来的饭菜。
「什么意思?」她不解,虚弱地下了床。
「在你接连着做出想冻死和饿死自己的行为之后,幸好,你还没有蠢到想渴死你自己。」昔东浚左眉微挑,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对上食乐纯真的双瞳,意外露出一抹无比「和善」的微笑。
食乐僵住,整个人贴靠在床边,不敢上前靠近他,她战战兢兢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昔大哥……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笑容极暖,声音极冷。
昔东浚眉峰挑得更高了,嘴角更加上扬。没错,他没有皱眉,而是微笑!
「你……你有。」小小声的。
「我没有!」他的笑意更浓了,这女人的眼睛有问题吗?他明明在笑,她干么一副好象他准备宰人的模样!
「有……你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
「哦?我生气的时候是怎样?」
食乐紧张地吞吞口水,以手指轻挑自己的眉梢,不假思索地说出他的习性。
「像这样,左眉会先挑一下,然后出现像现在这样的笑容,这就表示你真的生气了。」
昔东浚的笑容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连他自己都未曾去注意过的细节,她怎能说得如此笃定?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食乐摇摇头,自己也疑惑万分。「对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不明白自己何以清楚这点,但,她就是知道呵!
昔东浚瞅着她,不想承认如她所言,他心底确实有压抑不住的火气。
「过来!」他的声音如雪地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食乐打个颤,怯怯地依言走近,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静静凝视他。
「你为什么不吃饭?」
「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她反射性回间着。
此时此刻昔东浚分外觉得她的反问刺耳极了,他几乎就要相信她就是多年前他在「乐食楼」曾经碰上的那个小鬼了。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会执着于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深吸口气,他捺住性子,道:「不吃饭?你是打算饿死自己吗?」
「我没有要饿死自己啊……我只是一直提不起劲吃饭……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好无辜说道。虽然不吃饭让她身体不适,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勉强自己去吃饭。
「这就是打算饿死自己的行为!难道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昔东浚略带火气的话,让食乐怔忡了一下,然后,她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感动。
「总觉得……好象也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你老是问这种蠢问题、做这种蠢事,我相信绝对会有很多人对你说这样的话!」他严正道。明天长安城内所有的新罗人就要准备离开了,需要他指挥打点的事还很多,真不知他为何就是无法漠视她不吃饭这件事,宁愿选择在这里陪她废话耗时间。
「现在,安静吃饭!」他命令。
「真的……一定要吃吗?」这次,她并没有完全顺从。
「在我踏出房门前,吃完它!」
食乐看看昔东浚,又看看眼前的饭菜,真的好为难,尽管已经头昏没体力,可她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呃……你也知道,我右手受伤了,拿筷子不方便……」她开始找借口拖延。「虽然我知道不吃饭会死……可是……唔唔!」
冷不防一口饭菜霸气地塞进食乐嘴里,成功堵住所有推托的话语。
「吃饭,别说话!」昔东浚耐心宣告用尽,不想看她饿死自己,也不想再听她废话,这是最快,最省事的方法。
食乐满口饭菜,优楞楞地望着昔东浚,被他喂饭的举动深深震撼住,完全忘了要有反应。
「吃饭要咀嚼,然后吞下肚,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他像个老妈子般提醒道。
忽然,食乐冲着他傻傻笑着,紧接着,眼泪就像是黄河大水般,溃堤泛滥。
「你你……你搞什么啊?」
昔东浚大惊,生平第一次,冷静自持的他竟然说话结巴了!
食乐忍不住笑出,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奔流着。
「你现在到底是哭还是笑?」
昔东浚觉得眼前的景况简直荒谬至极!难不成他强逼她吃饭的行为,终于逼疯了她?!
他承认,他现在吃惊的程度绝对远胜过他不小心拉伤她手臂的当时。
食乐抹了抹颊上的泪,咬了两下嘴里的饭菜,才模模糊糊、又哭又笑地说道:「昔大哥……你知道吗?我刚才真的好高兴……真的!」
这泪流满面的模样算是高兴吗?还真看不出来!昔东浚扬扬眉,不置可否,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这几天,我一直拚命的想、努力的想,就是想要忆起我自己、我的家人,还有我到底是如何认识你的,但是,无论我怎么回想,就是一点感觉和印象都没有……」食乐哽咽着吞下嘴里的饭菜,对昔东浚绽放满足笑靥的同时,新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可是刚才那一刻,我突然非常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我确定我们曾经像这样同桌吃过饭。」
「哦?」
「而且,你也曾像刚才那样喂我吃过饭。」
闻言,昔东浚震惊。除了她之外,他这辈子只喂过一个人吃饭。而且同样也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难道……她真是那个小鬼?
可能吗?
「虽然我并没有真的想起什么,可是这感觉是真的,我非常确定我跟你一起吃过饭!」她有些激动!这是她「迷失」以来,第一次对一件事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而她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昔东浚点点头,乘机塞了一口饭菜到她嘴里,说道:「那很好,如果你真的跟我同桌吃过饭,而且是我心里认为的『那个人』,那么,我想就不难有线索找到你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