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撇撇嘴:
「如果你甘心,就不会对他摆脸色。你其实是怨他的。我相信你无意用妻子的身分认他,这是你的体贴,因为你不愿他想起任何黑暗的过去影响他现在的人生。但同时你又矛盾地气他忘了你,将你连带打包在『黑暗的过去』中遗忘。爱与怨,让你对他很坏,我看了很欣慰……咳,不是,是看了很心急,你该给他一次机会的,就看在这家伙动心的对象永远只有你的份上,再重新恋爱一次不也很好?」
朱月幽低下头,不让人看见眼中盈盈的泪光,低声道:
「我该出去办公了。」
老先生也不强留,只对她背影道:
「别忘了那也是如愿照顾欢欢长大的唯一方法。不承认还爱那小子没关系,你总不至於连欢欢也说得出『不爱』这种话吧?!」
背影微微一震,被说中了心事,步履不稳地开门出去。
老先生喃喃道:
「希望那小子懂得善用手中这张王牌。」
女人心,海底针。扎起来要人命,也摸不清喔!
幸好他老人家不跟女人打交道已经很久了。
*****
由於有老先生帮忙,房令玺完全掌握不了她的行踪,纵使他们处在同一楝大楼里。房令玺一整天都没看到她,要不是人事部那边没有她的假单,他还以为她休假躲他去了。但想想又不可能,转眼要过年了,想必她已从欢欢那边知道过年期间他准备带父亲与女儿出国度假,她能陪欢欢的时间只剩这三四天,她理应会好好把握才是。
挑了一个空档,手上夹几个不大不小的企画案来到董事长室,还没开口呢,坐在外头的几个特助与小秘书们立即道:
「朱、朱秘书下楼去了。」从早上到下午,三十四楼打来的每一通电话都是要找朱秘书,致使他们很本能地这麽说。
房令玺就算觉得赧然也没从扑克脸上表现出些许,以一贯的声音道:
「董事长在里面吧?」
「是的,请进……啊!那个……我通报一下!」秘书紧张得说不清。
房令玺微撇了下唇角,这些人似乎太过神经质,幸好不是他的下属;若不幸是,那他将会很头疼。
「不必通报。」他抬手阻止,一点也没这必要,就算老先生此刻正在里面偷看卡通,他也不会觉得震惊。这位老爹为老不尊的事迹早已罄竹难书,还有什麽名声可以留给他探听的?
他推门进去,没看到父亲,倒是有声音从他的休息室传出来。父亲在跟谁说话?是哪位公司元老兼挂名董事回国找他嗑牙吗?早年甲乙丙丁等八位大老都健在时,一群老先生玩得多开怀,斗嘴斗得不亦乐乎。但是岁月不饶人,几年下来,终不敌光阴的摧折,八位大老逝世了四个,剩下四个则跟著子女移民出国养老去了。以前常常回国,但这两年因有些行动不便加上病痛,也不太回国了。反倒是硬朗的老先生常常飞加拿大、美国去找他们斗嘴。
没听说有大老回国,应该是在讲国际电话吧?
猜的没错,老先生放大嗓门正是在讲电话。
只见老先生耳边挂著耳机型话筒,左手捧著碗,右手努力拿汤匙挖著碗里的粉红色芡状物吃。
「藕粉啦,没听过喔!我说我在吃藕粉啦!这种东西不必牙齿咬,呼噜一口吸下去,解渴止饥又止馋,适合老人家以及小孩子吃,甜甜香香的。回头我叫我那个无缘的媳妇多买几包回来,我一个个寄给你们试吃,吃得惯的话,下次寄一箱让你们吃个够--无缘的媳妇喔,她就不想认丈夫,我又有什麽办法?老丁,我偷偷告诉你,搞不好她以前是受虐妇女呢!」阴谋论口吻,语气也三姑六婆了起来:「你看嘛,令玺长得帅、家世好、能力强,也没什麽徘闻,更没染上菜花性病之类的,放眼商场,可以说优秀毙了,但是朱小姐为什麽不认这个丈夫?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嘛!我上次不是寄『飘零天涯一苦媳』那出乡土剧的VCd给你们看吗?里面的女主角罔市被丈夫欺负打骂虐待,还被丈夫抢走所有嫁妆去赌,最後还被卖到窑子有没有?我看八成是那样啦!」老先生一副神算的口吻,那头似乎反驳了什麽,所以老先生辩道:「厚!你不信我这个老先觉,居然宁愿相信令玺的人格?啊请问一下,人格一斤怎麽算?他要是真那麽好,人家为什麽不认他,只想认欢欢?知人知面不知心喔,老丁,你不要因为股利分红一年比一年多,你就被钱收买了,多少会赚钱的男人其实是个失败的丈夫咧--」突地,老先生蹦蹦跳叫嚣:「死老丁,你说啥?说我就是那个范例?!我给那几个前妻的赡养费还会少吗?她们离婚时笑得下巴都要脱臼了,这一点我哪有失败?这跟令玺那情况根本不一样,你别乱扯!」一口灌完藕粉,他笑得好奸的:「我当然希望有一个温柔又厨艺好的媳妇,可是我才不要帮那个跩小子咧,他呀,太一帆风顺了,吃点苦头才算老天有眼嘛!啥?朱小姐喔?她就算不嫁令玺,我也会留她在公司让她陪欢欢长大呀。你也知道女娃儿没娘陪著长大是不行的,我家欢欢值得最好的照顾……令玺喔?我管他!他没老婆也活得下去,嘻!搞不好他就是在房事上表现太差以至於人家妻子--哇!」幸灾乐祸的声音蓦地戛止,张大嘴巴,什麽声音也吐不出,眼珠倒是瞪凸了出来。
房令玺原本无意打扰老先生继续快乐地诽谤他的,要不是愈说愈不像话,他倒很有兴致继续静静旁听下去,以期探知更多讯息。
他走到老先生面前,满意地看到父亲近乎吓昏过去的表情。顺利从木头人耳边取下耳机,放在自己耳边有礼道:
「嗨!丁叔,我是令玺。最近身体好吗?我爸吗?他还在发呆……他的声音大到连玉皇大帝都听到了,我又怎会听不到?嗯……好的,等他清醒,我会代为转告您的祝福,说您正在为他念经祝祷,您真是太善良了,不过金刚经有点长,大悲咒
就好了。好的,再见。对了丁叔,如果您可以忍住不要笑那麽大声,父亲会比较相信您当真是在为他哀悼。」
通话完毕。
放好耳机,转身看到一抹畏罪潜逃的影子。房令玺缓缓踱出休息室,在老先生握住办公室门把时道:
「爸--」声音拉得老长。
「我很忙,你自便--」
「您的确会很忙,恐怕将会忙到无法出国过年。」他举高手上那几份文件,唇边勾勒出无害的笑纹。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想被公事砸死的话,尽管逃没关系。
老先生气呼呼叫道:
「你威胁我?威胁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威胁一个含辛茹苦把你拉拔成人的父亲?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去养老院了?啊?我的命好苦--你做什麽!」哭声哭调还没火力全发,就被一声咆哮给破功。只因房令玺正打算吃掉桌上那一盘他千辛万苦A来的芋头酥!
房令玺只来得及咬下一口,盘子以及被吃过的那半个就被一阵飓风卷走。
「这是我的!」吼!敢偷吃,杀无赦!
房令玺对甜食一向不偏好,咬下那一口也不过是要让老人家心疼而已。他在房律龙的瞪视下吞完那一口芋香,闲闲问:
「不继续吗?您的乡土剧台词才说一半而已。」
「你--想怎样?我先声明,自己的女人自己追,别想要我帮你!」老先生也豁出去了。谁怕谁?哼。
房令玺搭著父亲的肩膀一同走向沙发,让老先生好好坐著吃点心,并体贴地倒了茶水在一边让他冲冲嘴里的甜腻。才对满脸戒备的父亲道:
「我也不敢求您帮我什麽。」怕会愈帮愈忙。「只要您别刻意阻挠我追求她就行了。」
「她想躲你,我有什麽办法?」老先生斜眼瞄著儿子,问:「喂,你是不是有虐待过她?」不然没道理人家拒绝认他。
「即使我什麽也想不起来,但我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房令玺脸色不太好,他脸上有长蓝胡子吗?还是刺了「虐妻」二字?
老先生闷闷问道:
「你怎麽知道她是你妻子的?」
「爸,您之所以会暗示欢欢不就是要间接点醒我?」他会猜不出来?
「才不是!」房律龙嘴硬:「我本意是要欢欢去吓她妈妈的。」
不跟他争这个,反正事实胜於雄辩。他最想知道的是--
「您何时知道她是我妻子的?你们谈过了对吗?」
老先生情绪突然焦躁起来:
「对对对!是谈过了,要不要巨细靡遗地告诉你呀?啊!反正她是你妻子,你管我什麽时候知道的!」
房令玺无言,只深深看著莫名发怒的老先生。
「 看什麽?」老先生骂著。手上盘子也拿不住,索性重重放在茶几上撞出好大的声音。